<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三月初，去北京開會結束后，退休留居北京的東阿老鄉(xiāng)、軍旅作家童村，領我去了一趟宛平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作為首都和國際大都市的北京，無論歷史的悠遠，文化的厚重，還是自然風光，人們可選擇的地方很多。可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我會去宛平。宛平于北京，似乎很不起眼兒。</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童村約了著名作家王培靜，早早地來到宛平城東門等我。這兩位老兄經(jīng)歷相似，都是軍人出身，培靜久居北京多年，老家濟南平陰，與東阿就隔著一條黃河，老鄉(xiāng)間自然走得就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說來不巧，他們事先并不清楚，宛平城正處于半封閉狀態(tài)，不許游客參觀。今年是抗日戰(zhàn)爭勝利八十周年，宛平城里的主干道和很多重點場所都封堵圍擋起來，里面正在翻修施工。童村說，既然來了，還是要走一走，能看到什么就算什么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童村把自己最美好的幾十年生命，都獻給了綠色的軍營，獻給了自己所熱愛的軍旅文學。雖為軍人，他身上所散發(fā)出來的，卻是溫潤和儒雅的氣質，無時無刻不透著一般人所不具備的細膩、敦厚與內斂。</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來京之前，我剛好讀了他發(fā)表在《解放軍報》上的一篇散文——《去看一條河》。那條河，在東北牡丹江的黑土地上。文章中看那條河的過程，實際是尋著自己軍旅生涯中，一段與他的“八女投江”系列小說相關聯(lián)的記憶，在多年后，再次踏上那片土地，從而產(chǎn)生了一次生命的美妙回流。他的小說取材于牡丹江東北抗日聯(lián)軍中著名的“八女投江”的真實故事，那條江叫烏斯渾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幾年前，他去看一條河，而這回，又來看一座城。黑龍江的烏斯渾河，和北京的宛平城，相距數(shù)千里，它們本來是八桿子打不著的吧。而此刻，兩者似乎被童村輕松地拿捏在了一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其實，同在中華大地這塊版圖上，又怎么可能八桿子打不著呢，烏斯渾河和宛平城，不就被日本鬼子“一桿子”的槍炮打著了嗎？由于城內縱橫著正在施工的機械，我們無法從城中穿過，只好折返出東門，向南繞著城墻邊走邊聊。童村說，我領你去看盧溝橋。與宛平城西門隔著一條路，正對著的，就是著名的盧溝橋，中國抗日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的第一槍，就是從這里打響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此刻，我一下子感受到童村兄的用意，這是一種植根于他靈魂深處的家國情懷。作為軍旅作家，從事了半輩子軍旅文學創(chuàng)作的他，是要讓我親臨現(xiàn)場，感受一段中華民族的屈辱歷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從1931年開始，由東北義勇軍逐步發(fā)展起來的東北抗日聯(lián)軍，與日軍展開了長達十幾年的戰(zhàn)斗，無數(shù)抗聯(lián)將士的靈魂，被永遠封存在了那片黑土地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2016年，為了拍攝一部東阿籍抗聯(lián)英雄劉海濤的紀錄片，我曾帶領攝制組專程去了哈爾濱，采訪了東北烈士紀念館的一位老館長。鏡頭前，八十多歲的老人聲淚俱下地講述了當初建館時，整理英烈遺物時的動人情景。而童村“八女投江”系列小說中，八名女戰(zhàn)士寧死不降的英雄形象，就是東北抗聯(lián)巨幅長卷中的一組鏡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每年的9月18日，劃破中國萬里長空的警報聲，在每個中國人的心房持久震顫。</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走著走著，我們同時把目光投向了高高的宛平城墻。古城墻上，是當年日本鬼子用大炮留下的，一個個深淺不一的彈坑。童村讓我站在彈坑的城墻下拍了幾張照片，他每拍一下，都要打開仔細看，生怕拍得不好，留下遺憾。</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們能拍到的彈坑，也就城墻上的那么幾個，或者幾十個吧，而我們看不到的呢，那些劃過城墻上空沒有留下痕跡的無數(shù)炮彈，它們都落在了哪里？可曾有人還記得它們落地的樣子？還有那些永遠躺在瓦礫與硝煙中，沒再爬出來的生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城墻下排列著一個個黑色的圓形巨石，每一塊石頭上都刻有文字，記錄著侵華日軍所犯下的累累暴行。童村說，這些叫石鼓，是古代記錄戰(zhàn)爭的一種方式，后人稱為石鼓文。走著走著，就有三五位老人蹲坐在石鼓間的空地上，或打牌，或下棋，消磨著余下的日子。在那個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對于普通百姓來說，也只能在那一慕慕暴行與暴行的間隙，卑微地活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從那個并不遙遠年代過來的人，大都看淡了一切。他們臉上的皺紋和城墻上的彈坑，也大體一致吧，而在他們的心里，也一定有著深深的疤痕，那是生命里無法抹去的記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歷史總該被銘記，包括我們用文學的形式。記下，不是為了在人們的心里種下仇恨，而是珍惜和平，阻止戰(zhàn)爭。在評價童村小說時，作家范瑋這樣說，敘述戰(zhàn)爭，不是為了扇動復仇，而是指向反戰(zhàn)，這幾乎是現(xiàn)代文明社會的共識。越來越多的戰(zhàn)爭小說，在描述國家民族危難的同時，開始聚焦戰(zhàn)爭對平民和對普通人的傷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世間所有的戰(zhàn)爭，受苦受難受傷害最大的，終還是無數(shù)底層的民眾。作家不關注他們關注誰呢，文學作品不站在他們的角度說話，又為誰說話呢？這大概才是作家的使命，也是文學在面對戰(zhàn)爭時，而存在的意義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們似乎生活在了一個和平的年代，其實，那樣一場場殘酷的戰(zhàn)爭離我們并不遠。可怕的不是戰(zhàn)爭，而是忘記戰(zhàn)爭的歷史，怕的是不從戰(zhàn)爭中吸取教訓，提升認知。只有銘記歷史，才不會讓歷史的悲劇重演。只有全民對戰(zhàn)爭認知的提升，才有全民的幸福生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只可惜，人類總是健忘的，就像此時正在世界各地發(fā)生的戰(zhàn)爭與沖突，數(shù)以百萬計的生命，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也許并不是健忘，而是人類骨子里自帶的貪婪。健忘與貪婪，都是人類的本性，當它們到達了一定的濃度，就會自然地發(fā)酵。</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面對貪婪的槍口，只有兩種選擇，要么奮起反抗，要么跪著求生。奮起反抗，就必然有流血犧牲，跪著求生，就會讓貪婪更加肆無忌憚。似乎，戰(zhàn)爭又成為了一種必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走到宛平城西才發(fā)現(xiàn)，整個古橋也被封了，只有施工的車輛和人員可以出入，怎么向執(zhí)勤門衛(wèi)解釋也無法通融。無奈，趁著施工人員出入的間隙，我遠遠地向古橋的方向望了幾眼，又用手機抓拍了幾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執(zhí)勤門衛(wèi)很客氣，要想看就等半年之后吧。抗日戰(zhàn)爭勝利八十周年，這么重要的時間節(jié)點，確實值得慶祝，作為重要的國防教育基地和文保單位，也確實應該好好修繕一下。只愿能修舊如舊，保留住盧溝橋和宛平城的原始風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臨走前，我對著古橋延伸過來的巨大舊石板，又拍了幾張照片。那應該是盧溝橋上最原始的石板，歷史的車輪將它們碾壓得凹凸不平，卻又閃著歲月的光澤。這座始建于南宋淳熙年間的盧溝橋，800多年來，不知道它到底承載了多少滄桑的歲月，與人世間的恩怨情仇。只可惜，我的筆力不夠，無法對它注入更多的筆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好在還有我的童村兄，還有新結識的培靜兄。回來后，在網(wǎng)上查閱后才知道，培靜早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就發(fā)表了大量文學作品，九十年代初加入中國作協(xié)，至今已出版《軍魂》、《尋找英雄》、《編外女兵》、《男兵女兵》等幾十部著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作品，凝結著作家的靈魂，軍旅文學，也必然融入了作家更多的血性與正義。創(chuàng)作軍旅和戰(zhàn)爭題材的作品，更多的是對和平的渴望，和對侵略者的斥責。正如童村與培靜，能走在一起的兩個人，絕不僅僅因為他們是老鄉(xiāng)，是作家，只有相同的價值取向，才能讓他們走得更遠。</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場戰(zhàn)爭中，你為哪一方說話，表達了你的立場。而判斷正義與否，則需要一雙明辨是非的眼睛。所以，喚醒才顯得尤其重要，喚醒的方式很多，文學就是其中的一種。</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距宛平城不遠，有一家叫宛平樓的飯店，這是培靜兄訂好的，我們坐下來點了幾道北京菜。前來坐陪的，還有他的夫人，作家沈會芬大姐。雖然我也當過幾年兵，也自稱作家，但他們在文學上的成就，是我望塵莫及的。當然，共同的軍營經(jīng)歷與文學，還是讓我們有了更多聊天的話題。當然，宛平城總是繞不過去的，因為它就在我們的身邊，我們就在它的腳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東漢末年劉熙的《釋名》中有“燕，宛也，宛然以平之義”，作為盧溝橋的橋頭堡，宛平城最初是用于屯兵和保衛(wèi)北京的。地名中帶“平”與“安”的，寄托著天下太平的一種期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而這個宛平，又何曾真正安寧平靜過呢？就像盧溝橋上巨大的石板，走的車多了人多了，它就不平了。歲月本身就是凹凸不平的，我們總是期盼歲月靜好，而這個世界又何時停止過戰(zhàn)爭？人類，就是在一場接一場的戰(zhàn)爭與殺戮的夾縫中，一點點延續(xù)下來的。這多像一種生命的逃亡？</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身處和平環(huán)境里的人，無法真正體驗一場戰(zhàn)爭的殘酷。盡管，無數(shù)過去與現(xiàn)在正在發(fā)生的戰(zhàn)爭，都有它開戰(zhàn)的理由。其實，面向文明，我們總可以找到更好的辦法，去避免戰(zhàn)爭。畢竟，生命只有一次，她不可復制，不可再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些留在宛平城墻上的炮坑，多像烙在國人胸膛上的傷疤！而盧溝橋下的永定河水，又多像從人們胸膛里涌出來的，經(jīng)過歲月沉淀后平靜而舒緩的訴說。</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天沿著宛平城外公園的小徑向外走，我看見一對年輕的小夫妻，從停好的車子上下來，五六歲的女兒歡快地跑在他們前面，一轉眼就消失在了宛平城乍暖還寒的春風里。而我腳下的步子，在那一瞬似乎也有了力量。</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作者簡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土，本名王慶軍，祖籍山東東阿，60年代末，出生于黑龍江省。現(xiàn)為山東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山東作家三十三屆高研班學員，《散文選刊*下旬刊》簽約作家。出版散文集《草木之香》《趕往鄉(xiāng)村的集市》《我的島》三部，有作品獲《人民文學》征文優(yōu)秀獎，《海外文摘》《散文選刊*下半月》雜志2024年度散文二等獎，山東省散文學會主題征文二等獎，作品見《山東文學》《映像》《都市》《時代文學》《火花》《海外文摘》《散文選刊*原創(chuàng)版》《中國鐵路文學》《黃河文學》《漳河文學》《聊城文藝》《魯西詩人》《東昌府文藝》《當代散文》《大眾日報》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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