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的原風景

樹下讀書

這篇隨筆的標題本應寫做“谷雨日登捷山”。不過用現在這個標題也不錯。捷山的確是我家鄉(xiāng)的小山，而且是對于我具有一定特殊意義的家山。登山看風景，配上好聽的音樂，正適合我的心情。 走靠山巷先到捷山園，在這里小憩一會。今天天氣晴好，捷山園四面鮮花怒放。昨天晚上-今天凌晨，大連下了小雨。地面剛剛濕，降水量大概不超過5毫米。今年春天春旱嚴重，雨水總是多多益善，下一點是一點。大連才算是進入氣象學意義上的春天，雖然谷雨節(jié)氣已經是春天的最后一個節(jié)氣了。 捷山園里有不多的游人——應該是附近居民，在這里放松心情。旁邊的小區(qū)名字是“捷山觀海”，在捷山園的山披上，能看見自東向西環(huán)繞城市的山海風光。大連實際上也是一座山城，而不僅僅是海濱城市。海上有霧靄，迷茫著春日的朦朧。我一個人登山，無需與人交流，故而摘掉了助聽器。在我的靜悄悄的耳朵里，還能聽見隱隱約約的聲音。有孩子們游戲的笑聲，有幾位婦女聊天細微的低語，也有輕輕吹拂落花的風吟。可能是有了這些聲音，世界才變得格外安靜。 捷山園有一條上山的路。山林中飛來一群灰喜鵲，在林中覓食。比較意外的是，山中還有黑領噪鹛出沒。說明黑領噪鹛的種群進一步擴大了。黑領噪鹛的生活區(qū)域在長江淮河以南，但不知什么原因有一群黑領噪鹛在大連存活，而且生活的挺好。山路上有幾個人在凝神觀察樹林，順著他們的目光看去，林中有一只遼寧黑松鼠愉快的吃著松鼠之家投喂的食物。大山雀在樹梢唱著輕松的歌，我聽出歌曲的名稱，就叫“春之歌”。春天的捷山，萬物欣然自喜，蓬勃而生。 我要摘錄一段往事回憶，接近60年前，第一次登捷山的記錄。【那是1967年春天的一個早晨，太陽剛剛升起。三哥帶著我順著山麓的小路蜿蜒而上。嫩綠的小草已經發(fā)芽，山陰的積雪還沒有完全消融。我們爬上了第一個山頭，燦爛的陽光恰好照耀在捷山的主峰上，呈現在我面前的，是絕頂壯觀的景象。紫色巖石組成的主峰面目猙獰，丑陋而莊嚴，矗立在蔚藍色的天空里。說不清雄渾還是妖艷，似乎散發(fā)著一種詭異的氣氛。山谷中還漂浮著淡淡的晨霧，滿山荒草萋萋。清爽的風鼓動我們的衣襟。莽莽蒼蒼，天高野闊，這就是所謂浩然之氣吧】 再節(jié)選一篇8年前春天登捷山的短文。 【在大連盤踞了半個多月的冷空氣尚未完全離開，但力量已經明顯減弱了。今天是立春節(jié)氣，大自然善解人意，用湛藍的天空裝點黃海之濱的早春二月，似是與我們共同迎接春天的到來。微寒而晴澈的天氣最適宜登山。 捷山的四面分別是解放路、八一路、長春路和石葵路，屬于中山區(qū)的核心區(qū)域。登上捷山主峰，正北方向是西炮臺山和綠山；西望可見西大山的西山攬勝尖塔；東南方向則是棒棰島-老虎灘-付家莊一線。在城市發(fā)展史上，捷山曾隸屬于如今已撤銷的嶺前區(qū)；日占大連時期，山麓多日式別墅，百年之后老房子多已拆除。捷山腳下有一座“蘇聯(lián)塋”至今仍在，安葬著死于日俄戰(zhàn)爭的俄國士兵，以及1945年至1955年蘇軍駐扎大連期間亡故的人員。在嶺前一帶居民中，又把捷山稱為“八甲山”。其名稱來源有二：一說是捷山有八座山梁好似魷魚，因此叫八甲山。另一說是日本本土有一座山“八甲田山”（高倉健曾主演過同名電影），在大連居住的日本人以為這座山和八甲田山相似，因此賦予此稱呼。 捷山的健身路徑的一大特點或者說好處，是極少用碎大理石鋪裝路面，減少了很多安全隱患。登上第一座小山頭后，轉走山路南側小徑。山中積雪未消，山林如此清寂，真有大美無形的感觸。 在清冽的空氣中，仿佛有遙遠而熟悉的歌聲傳來： 亭亭白樺，悠悠碧空，微微南來風傳來陣陣兒歌聲北國的春天北國春天已來臨…… 捷山接近頂峰之處，有一片非常有特色的石頭砬子，好像展翅的巨雕，又像俯臥的猛虎。有人說過，“認真生活的人，不做證明題，證明這個是對的，那個是錯的。他只是看著眼前發(fā)生的一切。春天許多顏色的花都開了，綠色的小草在生長。河水在緩慢的流動。他看到下雪了，天晴了，他看到雪化了……”在捷山之巔，看著陽光照耀在黃海上，閃爍著粼粼點點的光芒。看著西大山的尖塔聳立在蔚藍色的天際，猶如刺破蒼穹。看著熱鬧的喧囂著的城市在腳下展開，汽車像小甲蟲一樣蠕動。看著時光之輪在飛快地旋轉，春天的腳步漸漸走近……我是“認真生活的人”嗎？】 順著山路逶迤而上，走過一座破敗的防火亭。路邊殷殷松樹下，有一個石桌和幾個石凳。我們兄弟在這里下過五子棋，那是七年前的一個春日。這七年里發(fā)生了很多事情，“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當然我知道，親人并沒有真正離去。當你懷念親人的時候，也許親人也在想你。如果你給親人打電話，但是他沒接，那么他應該是在午睡。也許吧，有一天你也去了遠方，親人正在遠方等待著你。一個人可以有兩個世界，一個是現實的世界，一個是思念的世界。至少在我的腦海中，在我的心靈深處，這兩個世界并存而且銜接。 很多花朵開始凋零，花謝花開又一年。花叢中飛翔著菜粉蝶，也有少量的柑橘鳳蝶。早春的柑橘鳳蝶又小又瘦，雖然也沒有人見到過胖乎乎的柑橘鳳蝶。我的意思是，春天第一批孵化出來的柑橘鳳蝶都是體型偏小的。要到秋天第二代鳳蝶，才會風姿奪目。不過我現在想的是另外一件事。在我的少年時代，準確地說是從童年向少年過渡的歲月，恰逢社會動蕩年代。大約有三、四年時間，學校停課不上學沒有考試，一年中倒有大半年在捷山上奔跑。60年前的捷山，漫天蝴蝶遍地螞蚱，蜥蜴穿山鉆巖，野雞成群結隊。我一生向往的無拘無束自由生涯，就是在這個時期奠定了堅實的基礎。那么問題來了。我以命運為代價，以文盲做前提，換來生命的自由究竟是否值得？現在來回答這個問題，我對著捷山說，值得。 我們曾經終日游蕩在故鄉(xiāng)青山上我們也曾為生活四處奔波流浪萬歲友誼朋友友誼萬歲舉杯同飲同聲歌唱朋友友誼友誼地久天長…… 我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看我應如是。榮華富貴如過眼煙云，我視高官厚祿如糞土。大概沒有什么能比與青山為友，更可寶貴的了。 登上捷山之巔——用“之巔”多少有點夸張，捷山的海拔高度不超過200米，確實不比珠峰之巔壯偉。雖然，如果我的人生高度也就是捷山標尺，似乎也無須自卑于三山五岳。山下是我中學就讀的校園老六中，難忘學語錄打防空洞下廠下鄉(xiāng)勞動的經歷，往事蒼茫如煙云。還記得教室窗外就是捷山，空山鳥語兮人與白云棲，我在教室里坐不住，根本坐不住。 最后選錄一篇15歲時所寫登捷山隨筆。 《捷山春賦》 一只蚊子猛地從墻縫中沖出來，振翅飛向陽光燦爛的晴空。被嗡嗡聲驚醒的小草，在小路旁的小坑里探出頭來，展開嫩綠的雙葉向藍天眺望。 脫掉了蒼衣的青山更青，藍天下的碧海更綠，一切，都是新的、新鮮的。余雪，早已消融；春雨，卻悄悄降下。生命的春天，清新瑰麗。桃樹的苞蕾正欲劈開怒放；丁香的枝頭，花蓓已含蕊待開。叢樹雖剛剛顯綠，但新的服飾已然展開。 從北坡上去，山高路險。雖然是背陰面，陽光稀疏，但隨著春天來到，小草也三五成群鉆出地面了。 手扶奇異怪石，攀上山頂。放開眼目，閱盡濱城早春風光。大連，三面環(huán)水一面靠山的小城。波濤迷蒙，在白云下閃爍。春陽投射到碧藍的海面上，泛起片片磷光。遠處，云霧繚繞，天邊的高山略帶青色的頂峰，屹立在灰色的天幕下，起伏盤繞，巒兀不平。 群山環(huán)抱的街區(qū)，座落在各處的屋幢，顏色繽紛，形狀不一。密密層層排列在遠遠近近廣無邊際的山原。甲蟲似的電車緩慢地爬馳著，微弱地隆隆聲不時傳到空曠的山野里。 腳下，雄偉蹲踞在嶺前的八甲山脈，已經回春轉綠了。四周環(huán)伏的各個山脊，魚鱗坑內的小松樹翠枝搖擺，仿佛在向順風拂來的春天招手。一簇簇微微發(fā)綠的酸棗，在山崖下曬太陽。山谷里，一只蜥蜴躺在白花花的澗石上，懶懶地望著一線藍天打著哈嗤。 一陣陣強勁的東風，掠過八甲山峰的大架子，發(fā)出雄渾地吼聲。春風掀動衣襟，吹散了郁積胸中的濁氣。舉目眺望，只有無際的浩闊海天，隱約淡去的峰巒。眼前，無限的廣闊、宇宙的全部，在我的腳下展開。這鋪開的春天的畫卷，充斥在天地之間；而無形的時間的畫筆，還在上面裝飾著春天的景色。 我沿著小路乘風下山歸去。?（1969.5.2） 家鄉(xiāng)的捷山，陪伴、影響我一生的小山，故鄉(xiāng)的原風景。 2025/4/20谷雨日登山隨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