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人民廣場的風掠過鬢角時，我忽然撞見那幾樹雪白。楸花垂在枝頭，像被揉皺的棉絮，又似記憶里母親鬢角的霜。它們簌簌落著，驚起一襟鄉愁。</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老家的楸樹該有百歲了吧？主干粗得要三個孩子拉手才能圍住，皸裂的樹皮里嵌著幾代人的春秋。春日里，晶瑩剔透色的楸花從枝椏間探出頭，起初只是星星點點，忽一夜春風，就爆成漫天云霞。母親總說楸花是“窮人家的雪”，清明前后，雨絲兒斜斜地織著，花朵兒便沾著水汽撲簌簌落下，打濕硬硬的路面，像誰把月光揉碎了鋪在地上。</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最難忘的是母親的楸花蛋湯。她踩在木凳上，踮著小腳摘最嫩的花穗，指尖沾著淡淡的花粉，像染了抹朝霞。鐵鍋燒熱，倒油，蔥花滋啦一聲跳起來，香氣漫過灶臺。清水煮沸時，她把楸花輕輕抖進去，那抹白便在湯里舒展開來，如睡在春水里的云。最后淋入蛋液，看它們凝成絮狀的金，撒把細鹽，一碗帶著草木清香的暖湯就遞到我手里。那時總覺得，這湯里盛著整個春天的溫柔。</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老人們常說“雨打楸花是豐年”。孩童時不懂豐年的重量，只記得蹲在門檻上看雨，楸花在風里飄成雪，母親在灶臺前攪湯的背影被火光烘得暖融融的。如今站在城市的水泥森林里，看高樓間的楸花獨自開著，忽然懂了——原來真正的豐年，是舊時光里那些被煙火浸潤的日子，是母親盛湯時眼角的笑紋，是花落肩頭時，忽然漫上心頭的，關于家的所有細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風起了，廣場的楸花又落了幾朵兒。我仰頭看它們飄向天空，忽然想問遠方的云：老家的楸樹下，會有春雨如織嗎？那里的花朵兒，是否還會落進某扇等待的窗，落在某個惦記著舊時光的人心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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