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文之旅

城南聽雨

卓文是我大姑家的孩子，昆明那邊上學，學習期間，趁清明小長假，學弟學妹拉上幾人，到上海去玩。 我沒想到我是在被邀請之列，先是她爸，電話里跟我說，哥，這事你得幫忙，她們昆明上車，到上海去玩，在上海停留六七小時，我怕她們走丟了，我是——我說你還是快別，閨女那么大了，去上海本來就有去闖一闖的意思，還掐一手機，怎么會走丟？我說那好，讓你閨女加微信過來。加過微信，然后視頻，卓文說邀請你加入是我提起的，我聽我爸說過，你當年出差，那時還有個北站是不是？北站轉車，站臺上靠廊柱一坐，小酒喝上，發車鈴響了都不帶急的。又說叔，我聽我爸說你還沒票？我說沒票怎么行，上車補，上車補票。我讓她夸得有點暈，腦袋里還沒反應過來，那邊又說，叔，K740中午發車就飯點了，你給我們弄個包子唄？我說也是，還真就飯點了，你們幾人？卓文說算上你八個。我說好好，三八二十四，我順路買，帶上車。我說卓文，我怎么聽著像是欠你們一頓？卓文說，可不就是，我這是替你省錢了： 　　說起來，我在家鄉人的心目中位次不低，進城就是在城里混事，寫本書，就是那種靠照片撐書頁的圖文作品，那就是作家。還有個法供養的事，很多人不知什么是法供養，佛教用語，以為很深，我和她爸小炕桌上喝著酒就把這事整明白了。我說你看墻上那照片，鏡框中照片放進去，雜七雜八一供幾十年，我說這個就是。按照視頻提示我找到她們那個車廂，找對位置，看到硬臥床格的兩邊下鋪正有六七個年輕人擠坐在那里，是三男四女，寫有“卓文之旅”的三角小旗掛在上下鋪的床梯上。我在過道的小桌旁坐下來，卓文認出我，喊一聲叔，抬手打招呼。我說你們這是在開會？你們接著說。聽兩句后能猜出，這小幾位還都是有角色的，在玩劇本殺。往下是卓文一個人在說：“在這兒干活，光懂吃苦不動腦子那就是大傻子，剛才那條街，從東往西第四個鋪子是個化妝品店，有四個服務員，三個忙一個閑，閑的那個人在干什么？”床格中聽著的學生，有人拿著文本，看一眼示意繼續。“往前走呢，是個甘蔗攤，榨甘蔗汁的，多少錢一杯，買幾送幾？”這里停一停，又有：“再往前五十米，壞了一個井蓋，所有人都得繞道走，旁邊有個奶茶店……”可能是忘詞了，下面有人提示，“生意非常好，隊伍排得很長。”卓文說，心有點亂，就這樣吧，你們吃飯，包子。卓文說來的這些人都是學校話劇社的，我們在排一個小話劇。我說我聽出來了，還有劇本？你劇本拿給我看，包子每人三個，小袋裝好的，你們自己拿。 卓文對我說，小話劇是從電視劇《對手》里裁剪過來的，角色出演也是學生們自願報名，要背詞兒，要排練，時間上很趕，火車上就買了臥鋪。我說我知道我知道，這也是為了省錢，上海這一晚就不住了。我看著文稿，問誰是丁曉禾？男生里有人舉手？還有黃海、朱慧，我說。又有人舉手。他們中間有人說，叔，還有個老魏，就常給人送飯那個，老魏沒來。我說那好，我就是老魏。說完看向他們，怎么看怎么有種奇怪的感覺。 　　在上海南站出站時我說，先搞好上海公共交通碼，然后我們地鐵一號線去陜西南路，在那里換十號線，三站后在豫園站下來。這一段走得很快，進站出站，半小時也就到了。出地鐵站口，隔一條街就是寫有“豫園旅游商城”的那個牌坊，很多人站馬路這邊開始拍照。我對卓文說，你吩咐下去讓同學們半小時后在豫園九曲橋那里匯合，豫園老街那里逛著走走就是。卓文就讓他們你傳我我傳你地通知下去。然后走著，我問卓文，你這個書現在讀得怎么樣？卓文說本碩連讀。我說啊，生活呢，你爸一個月給多少錢？卓文說一千五。我說一千五不少，一千五有點使不清了。卓文聽了，就歪頭看我。我說你別這么看，錢不在多少，看你怎么花。 我來上海其實也有目的，這是拍好的第一張照片： 　　我說你叔我過去常來上海，那時候確實就是個北站時期，上海北站。往外灘去是公交車，大太陽下走得很熱，拎一瓶啤酒帶兩根紅腸往電影院里去，那時候有循環放映，放什么電影不關心，有冷氣，地下面上來，連吃帶喝帶休息全解決。老北站到上海新客站這又是一個時期，上海西站就是原來的真如站，在凱旋路上。豫園這里，1994年有過改建擴建，明清式樣的建筑增加，金樓銀樓也高大起來，舊校場路這算是小吃街，往里面走，街口或巷口都有標號，幾號口幾號巷，這個地方走走轉轉的很容易把自己走丟了： 　　飲食方面名店很多，綠波廊是名吃加點心，松鶴樓蘇州的，吃面有多種，幾十上百，豐儉由己。有一家店放著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一個什么什么的曲子，走進去看一眼又出來。進到另一家店，看到有四書的繪本，一本一本分開的，翻幾頁看看。翻到曾子《大學》里有一頁上寫：生財有大道，生之者眾，食之者寡，為之者疾，用之者舒，則財恒足矣。手機掃碼，順便買下，我問卓文能不能看懂，卓文說這個還行，意思是說在一個家庭里面，掙錢的人要多，消費的人要少，掙錢的人勤奮，花錢的人節儉，這樣，財富才會經常充足。我說你懂得挺多，也很直接，“三綱領”“八條目”這些知道不知道？她想一想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為八條目，三綱領是明明德、親民、止于至善。又問畢業后打算干什么，卓文說我有省級優秀學生證書，以后企業要去企業，或者當教師，到邊疆支教。 　　卓文這幾句讓我想了半天，我說你呀，到底是考研考出來的，《論語》《大學》《中庸》《孟子》總得有一本放身邊讀讀，這本你拿著。等他們那幾位到齊，然后往出地鐵的那個方向去。景區旅游，年輕人興致上來這是最省心的，帶他們跟著走就行。 豫園這地方距南京東路并不遠，也可以看到外灘東方明珠塔的塔尖部分，我能夠陪他們的時間只有三個小時，就是說不能走回頭路，路段上盡量不要重復。想一想我說，我們從這里往東，往外灘那邊去，這樣走過去，也就十五分鐘左右。走過的那條路，沒注意路名，路邊有一家“酒菜面飯”的小店，看一眼價格也不算貴，可能為營造氣氛，里面墻角吊著有一大頭電視，那電視機開著，內容包括嘈音都帶有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意味。我站下來，聽電視里面在嚷那個搖滾：我曾夢想現代化的都市生活，可現在的感覺不知該怎么說，這里的高樓一天比一天增多，這里的日子不太好過。 這只是八十年代的事，親切而遼遠，然后這就是外灘： 　　外灘這里，我是以拍中山東一路西側的萬國建筑群為主，這些建筑構成的風景線應當說是很美，歷史感厚重，是西方建筑審美的一種體現。江對面就是東方明珠塔和上海大廈等極高建筑的展示，樓太高，第一次過來會有震撼感。上海是萬里長江的入海口，也是萬里長江的財富匯聚地，240小時免簽后老外們也來，老外不懂這個，不懂東方大國所蘊含的整體力量，所以網上那張老外們站江邊擰眉蹙額的照片讓人印象深刻。我對卓文說，黃浦江江邊這是個過江輪渡，你看它這個船比較大，估計一小時一個班次，這次就不過去了。你們往前走，慢慢轉著看，我得下江堤到路對面去拍街景，半小時怎么樣，半小時后我們在南京路東口，和平飯店過斑馬線后那個地方匯合。 下面這條街叫什么名字我也說不上來，走在那個地方，感覺光線剛好，想象中有鋼琴叮叮咚咚地響。歌德在《致月亮》一文中寫：“你悄無聲息，用朦朧的光輝，再次充滿叢林與山谷。”說這些詩不詩的也只是想象，關于上海，這件事很復雜，浪漫而且詩意。上海有64條永不拓寬的街道，這些街道被規劃為歷史風貌保護區域，山陰路、華山路、武康路、思南路、淮海中路（霞飛路），珍貴的老地圖與梧桐老樹，磚石洋樓，走過走過，大上海的每一寸土地都有各自沉淀的歷史。這些地方，看是看不過來的，只能以一張照片去找找感覺： 　　這是在中山東一路西側，靠老建筑墻根，勉強拍下的照片： 　　在我的感覺里，拍東方明珠塔，并不是和平飯店那里最好，那個地方人流量過大，塔身與匯中飯店形成的夾角也過于局促。和平飯店在人們的習慣稱呼中有好幾個，“沙遜大廈”、“華懋”，尤其在一些反映舊上海的懸疑劇中，“華懋”又總是被提起，黑衣槍手、老式轎車和雨夜曲奇。但在今天的敘事節律中，上海人的生活也是工作的日常的，工作與日常，有早市與夜市，也吃包餃子、炸油條、油炸臭豆腐這些。小菜場里轉轉，一眼一眼撩過去，菜價會有些貴，所以說在這里過日子需要計較，雞毛蒜皮，小碟小盞。喝杯咖啡要去功德林、海德林，海德林咖啡餐廳在新世界大丸百貨，這又說到南京路了，南京東路，卓文他們這些年輕人手上已經拎了東西，玩得高興，有說有笑。 這是新世界大丸百貨的升龍旋轉電梯，這樣的電梯，仍為自動扶梯的一種，旋轉上升，只上不下： 　　還有與眾不同的開合式玻璃穹頂、超大中庭商業空間。過去在工作階段，我對百貨樓有一些了解，從南到北，哈爾濱一百、沈陽一百、北京王府井、廣州南方大廈，年銷售額上海進入前三的是上海一百。如今在百貨樓經營方面，上海南京路這里仍舊是頂流，是塔尖。所以你在南京路上逛逛，那才叫逛街，逛吃逛喝，擠人堆里站看，日用的、送禮的和各種奢侈品琳瑯滿目，品牌效應與喧雜的氣氛，在這里都是集大成的。 七重天大廈始建于1930年，由著名的永安公司郭氏兄弟斥巨資打造，是上海當時最高的建筑，擁有上海第一家歌舞廳。這里曾是達官貴人的娛樂場所，其名聲遠揚，甚至風糜了整個東南亞。先施是廣東人帶過來的，時間上更早，所以南京路上有個新雅粵菜館這就可以理解。先施、永安、新新、大新是四大百貨公司，先施1917年最先開出，然后是永安，新新公司1926年，大新1936年。百貨公司促使人們必須到南京路上來，趕熱鬧和趕時髦你必須到南京路上來，于是這個地方百業興旺，燈紅酒綠且總能隨時代脈搏做出應有的變化，上海一百即原來的大新，上海第一食品商店即以前的新新，上海時裝商店即先施，和先施相對的是老永安公司，這幾家的位置距七重天都不遠： 　　吸引投資與提升競爭能力，在南京路上，當你要一杯卡布奇諾，不能說你更有錢了，只能說你玩高興了。我跟卓文他們只是約好，讓他們自己走，自己玩。我跟他們說，最好還是集體行動，五點半以前過南京東路西口的地下道，出左邊出口往上去，上去后那里有個小公園，是地鐵人民廣場站出站的地方，是19號口，我在那里等。我說我還會給你們點餐，大壺春的生煎怎么樣？外賣可以送過來，19號口不見不散。然后剩下的事我就只是拍照了。光線到位，這事干起來很爽，楊柳依依，不如樹上染綠，別說什么永恒，照片只是瞬間： 　　下面的這張照片這仍舊是在南京東路上，我已經走過去了，回頭看，發現擺拍的黃包車上老爺子準備上位，黑色大氅，禮帽墨鏡，很有意思。我走回去，端手機測光，在那里等。收錢不少吧，這事讓他們弄得急模象樣，兩個人侍侯，文明棍怎么拿，雪茄那只是道具。老爺車、舊時代的黃包車、背景圖照，加上后面的這照片，這就是大上海： 　　上海給我們的感覺是值得回顧。1982年我第一次過來時，曾請一位大叔帶路，6小時4元，是有償的，有償很好。現在我自己也已進入大叔行列，行動意義上也在重復昨天的事情。上海這地方，交通方便了，來得人更多，我對卓文說，去虹橋機場是地鐵二號線，軌道交通與進入機場必須留足兩小時的時間，廣州白云機場、上海虹橋機場這都是最耗時的地方。搞清進站口，進機場要排隊。取票，在相應柜臺辦理登機手續，這個又要排隊。然后進入侯機大廳要過安檢，這個排隊的時間也許更長。然后你往前走，找登機口，大概率還要走近一公里的路程。我說你別這樣看我，你叔我就誤點過一次，火車，那是在北京中央電視臺那個位置趕過去，在南禮士路與復興門外大街的那個地下通道里轉迷糊了，好像是坐地鐵，那是個三層的設計，沒見過。過兩天我聽卓文說，我在校園里已經有了“可愛大叔”的江湖名號。可愛，而且大叔？給人感覺一時找不著北。 （感謝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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