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到的游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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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擅長寫游記，因為記不住或者說很容易忽略行程中的瑣碎細節，我只專注于拍攝，因而忘掉諸多旅途中的故事。可是十五年前的一次自駕游，卻能讓我時常沾沾自喜回想，并感到強烈的自豪，那是一次頗具探險意味的旅行，值得念想。 2010年夏季，我帶了一個年輕的朋友，租了一部越野車從成都出發，開始了十三天的川北甘南之行，今天想說的只是其中的一個片段——年保玉則探秘。 2010年6月30號上午，我們駕車到達年保玉則景區，那已經是旅途的后半段了。在路口的售票處購票的就只有我們倆，在夏季旅游高峰期，這樣極少的人流量，可以看出這應該是尚未完全開發的景區，甚至在全國范圍內，知道這個景區的人都極少，這類旅游“處女地”正是我最喜歡的目的地。最美的地方，理所當然要“獨占”，這樣我才能隨心所欲的拍攝，而不受人群的干擾。 　　年保玉則景區，其實就是由仙女湖和聳立在湖邊的眾多山峰構成，而仙女湖湖面的海拔在4000米以上，屬于高原湖泊，連接雪山和湖泊的是美麗的高山草甸。當我們背著行囊沿著土路走向仙女湖時，映入眼簾的就是開滿黃色小花的草地，在南方，夏季是草木茂盛的季節，大部分植物早已經過了花期，而在高原，此時鮮花盛開，那一剎那，一望無際的花海，真的把我們驚艷到了，當然，這不僅僅是視覺上的震撼，而是對大自然鬼斧神工般造化的由衷敬畏。仙女湖比我想象的要大，湖對岸高聳的雪山看上去顯得沒那么巍峨，我想，湖面的長度應該接近五公里。當天上午景區就我們兩個游客，直到中午時分，湖的靠東一側的一座五彩經幡下舉行了一場盛大的宗教儀式，這是個絕佳的拍攝機會，我默不作聲埋頭苦干，拍了很多照片，那些主持儀式的喇嘛非常和善，沒有任何干預我拍攝的意圖。這倒是特別出乎我的意料，之前我到過幾次藏區，大部分樸素的藏民同胞是不喜歡被拍照的，那年頭手機還沒有拍照功能，整個現場只有我一部相機的快門咔咔作響。如果說拍攝紀實場景，那是最愜意的一次了，我又一次獨自占有了整個拍攝時空，用攝影界的行話就是“吃獨食”。 儀式結束后，眾多和藹可親的喇嘛也來到了湖邊游玩，這時候當然是我顯擺自己也是釋放善意的時候了，我主動替他們拍攝留影，并一一記錄了他們的通訊地址，當然，回家后我打印了照片馬上就郵寄給他們了。 　　高原的夏天白晝很長，傍晚七點多，太陽還沒下山，在路邊的一個草地上，我們準備搭帳篷露營，結果來了三位年輕的藏民，說是他們承包的景區，這里不讓搭帳篷。我能理解他們的意圖，一整天就我們兩個游客，最后還是兩個要搭帳篷過夜不住宿的游客，這樣的景區真的沒法賺錢。我只好展示善意，和他們拉呱，問他們哪里允許搭帳篷？怎樣才能走到湖對岸的雪山腳下？這下雙方就找到了共同的興趣點，他們說要走路進去即使訓練有素的徒步旅行者，也要七個多小時，而且還要穿過一些沼澤地，要脫了鞋才能行走，如果雇他們的馬隊，不到四個小時就能到達，而且不會弄臟鞋子。對他們提出的雇傭價格，我立馬就答應了下來，他們開出來的價格并沒有超過我的心理價位，這時候我需要的是他們提供的安全保障，討價還價就顯得很多余了，而且這幾個年輕人沒有任何惡意。我們約定了第二天出發時間他們就開心地離開了。我們也把露營裝備搬到湖邊一個不顯眼角落，開始生火做飯，當然使用自帶的爐具，也是在成都現買的能適應高原的戶外用品，煮飯用的水直接取自湖水，仙女湖有成群的魚自由自在的游曳，傳說當地藏民把仙女湖看作圣地，從不允許捕撈湖里的魚，況且湖水是雪山融化后的積水，這樣看來，仙女湖水還是圣潔之水，直接飲用也算清潔。 當晚寂靜，夜空沒有燦爛星辰，也無風雨也無晴。 　　7月1號早上，我六點才醒來，天空陰沉，我以為今天拍不到好的場景了，背著相機在湖邊閑逛。六點二十幾分，天邊一縷初升的陽光斜照著湖邊的高山上，映出耀眼的銀光，而湖對面的山峰則籠罩在一片云霧之中，高原的氣候瞬息萬變，我又一次被欺騙到措手不及，匆忙跑回到架設三腳架的地方，也顧不得再尋找合適的前景了，只好先拍了再說，陽光時有時無，云霧飄渺不定，遠處的山峰若隱若現，我手忙腳亂變幻著焦段進行拍攝，那時候畢竟還算攝影新手，還是不夠老練，技術也還是稚嫩，忘了用接片的方式拍攝大場景，留下最大的遺憾。 早上七點多，兩個藏族青年牽著四匹馬來到湖邊，我們已經提前收拾好行李，他們很麻利的把露營裝備還有拍攝器材在馬背上捆扎妥當，還挑選一匹最溫順的馬讓我騎乘。第一次長途騎馬，心理還是有點忐忑不安，上一年在壩上草原摔傷后導致的椎間盤突出給騎馬這樣的劇烈運動造成極大困擾，腰部受傷其實就是造成平衡感缺失，在馬背上顛簸一陣子就感到苦不堪言了，一個是馬背比較寬闊，雙腿張開比較大，小腿內側與馬背一直摩擦造成疼痛，再有就是腰部要接受一上一下的持續沖擊，也是疼痛難忍，此時只能用精神來麻醉自己了，要不斷給自己心理暗示:這地方極少有人來過，進入到景區深處拍攝一些照片是絕大多數人辦不到的。果然喝了這種“勵志雞湯”還是很有用的，不斷地自我勉勵暫時把疼痛抵消了。 　　要命的是困難遠不止這些，我們是從左側順時針繞湖邊騎馬行進的，走了三分之一路程就進入一片沼澤地，我騎行的那匹馬雖然溫順，估計腳力也會稍差點，在沼澤地上踩到一塊裸露的石塊導致馬蹄打滑，我真實經歷了一次“馬失前蹄”，從馬背上摔了下來，無比幸運的是，我觸地的一剎那用右手撐住地面，而且是撐在鋪著厚草甸的爛泥地，手腕輕微扭傷，要是手腕接觸到石塊，那估計就是骨折了。除了沖鋒衣沾上一身爛泥，沒有大礙。而在前往湖邊清洗一身泥巴的過程中，我又恢復了樂觀向上的積極心態，發現湖邊一塊石頭上生長著一簇灌木，開著紫色的鮮花，而此時云淡風輕，藍天白云在天空排成陣列，似乎在迎接我們這兩位稀罕的遠方來客，我在這地方拍了很多照片，也為那兩位藏族青年拍了很多留影。 后半段的路程，比我想象還讓人心驚膽戰，馬隊路過一段靠山的長滿灌木叢的小路，小路就在陡峭的斷層子上，雖然不算是走在懸崖峭壁之上，可是斷層也有七八米之高，如果從馬背上摔下去不死也得丟半條命。我本來就有恐高癥，嚇得眼睛只敢朝山內側看，真的不敢往外看，這時候在三個年輕人面前我也不敢露出膽怯心虛的模樣，要不然就丟份了，打腫臉充胖子也得假裝硬漢撐到終點，我在內心里默默祈禱著上天保佑，一直到了走完那段懸崖才放下懸著的心。 　　事實上我們只用了兩個半小時就到了湖對岸，這里的草甸依然盛開著黃色的小花，只是灌木叢更多一些，遠處的山腳下搭著一頂很大的白色帳篷，向導說那是采草藥的藏民居住的地方，他們也不知道今天是不是有人在，看上去距離還有兩公里，我們就沒有過去探訪那些神秘的藏民了，而是沿著山腳一條溪流行走拍照。 那天晚上，我們就在草地上搭帳篷過夜。而我想描述的是跟我們一起的兩位藏族青年向導是如何過夜的，那是我見過的最聰明最樸素也最廉價的露營裝備。天色漸暗時，兩位年輕人把馬在草原上放牧，好像也沒系韁繩，任由馬兒自由自在的在湖邊草地上游蕩，然后在距離我們帳篷幾百米之外，他們掏出了“行李”，是一條長長的透明的塑料薄膜大袋子，袋口是開封的，他們在袋口插了兩根五十公分左右的樹枝，把袋口撐起來，然后整個人合衣鉆進口袋里，我猜測這種簡易“睡袋”是他們自制的，口袋比身高略長，袋口上沿那一端留著比另一端長約五十公分的舌頁，就像信封的舌頁一樣，用樹枝頂起來后既可以通風還能防止雨水潑灑。這些年輕人很聰明也很節省，可是我知道，不管是通風性能還是防雨防潮性能跟帳篷都不可同日而語，睡在塑料袋里頭一定是特別潮濕的，常人一般難以忍受，藏族同胞的勤奮和承受艱難的毅力令人由衷敬佩。我現在始終沒有弄明白為什么當時我沒有拍下他們搭帳篷的照片，可能是我走過去觀看他們時沒有帶相機，返回去拿又嫌遠了點，總之留下太大的遺憾，作為攝影人，我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錯過了一次最原始的記錄。 　　那晚，電閃雷鳴，風雨交加，高原善變的氣候再一次體現的淋漓盡致，半夜雨停之后我被凍醒了，因為之前我們開著帳篷的紗窗通風，雨后氣溫陡降，即使是睡袋挺厚的，我也覺得寒冷。雨后，高原一片孤寂，山的深處偶爾傳來狼嚎，而在湖的那一側，也時不時傳來孤雁的哀鳴，我沒有感到害怕，我和朋友的枕頭底下藏著兩把匕首，再說不遠處還有兩個藏族向導，這世間可怕的不是狼，而是披著狼皮的人。我們體會到的是美好，因為難以到達帶來的新鮮感，相信大部分人都沒到過這樣神奇的地方，而此時我應該感到幸福而不是害怕，我也的確沒有感到害怕。雨后，我不再入睡，星空下開始思念遠方的親人。 7月2號清晨，我揉著惺忪的睡眼鉆出帳篷，第一眼就望見山腳下的一縷炊煙，昨天一整天都沒望見一個人影，清晨居然有一群人在活動，我欣喜若狂，意識到這是拍照的好機會，從帳篷里操起相機就一路小跑奔向山腳，可惜的是，高原真不適合奔跑，當我氣喘吁吁靠近時，藏民同胞已經收拾完了行裝準備出發了，我只來得及拍到他們過河的身影，估計是我雨后冷了沒睡好，天快亮時又迷糊睡著了，起床遲了點，再次留下不小的遺憾。 　　那天上午，懷著依依不舍的眷戀之情，我們離開了那神秘的地方，我很想繼續往山的深處進發，探秘那人跡罕至的圣地，可是假期有限，到了我必須往回走的節點了。在回程途中，兩位藏族向導跟我們熟絡了，也開心地開始表露草原漢子自由奔放的豪氣，在經過一片平坦的草地時，他們開始揚鞭策馬，讓馬兒在草原上盡情馳騁，而我們的坐騎也跟著一起奔跑，高原的風刮在臉上，吹拂過一片草地的芬芳，一路的鮮花伴著白云隨我們一起奔跑，這就是旅行的意義，此時，我跟大自然已經融合在一起，我能感受到大自然的神秘、大自然的脈搏、大自然的生生不息，同時把我的開心、我的驚喜、我的敬畏用劇烈的心跳告訴給大自然。 人生總是留下很多遺憾，從來就不存在完美的人生，我曾想過旅行阿里大北線，結果半途就被緊急召回；我還想上帕米爾高原，結果在我到達喀什后獲知通往帕米爾高原正在修路；然后我安慰自己:我還年輕，今后有的是機會。可到了現在，我才知道即使有了旅行的時間，人已經老了，再也去不了這些需要爬坡過坎的高原險地。 人生不能等待，當你有機會時一定抓住機遇做自己想做的事，別讓本來就有遺憾的人生留下更多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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