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童年被牡丹腌漬入味了，老宅的門楣上，刀鑿斧刻的牡丹在風霜里綻了百年；嫂嫂新婚的綢被面，金線絞著胭脂紅，絞出纏枝牡丹的富貴結；搪瓷盆底那朵永不褪色的牡丹，夜夜在洗臉水里晃成一片朱砂色的月亮。連奶奶鎖嫁妝的樟木箱，銅鎖扣下也洇著兩朵淡青牡丹，像被舊時光盤出包漿的胎記。這些牡丹從不是案頭清供，它們活在童年的磚縫被角碗底......。 </p><p class="ql-block"> 早在一千三百年前，就有人與牡丹較過勁。女皇朱筆一揮的霸道，偏遇上牡丹的懶骨——長安宮苑的炭火暖不透花魂，洛陽邙山的月色卻正好釀一壇孤傲。這哪里是花木遷謫，分明是女政治家與植物學家的隔空博弈：你要我屈從威權催開艷色，我偏要賭氣開成傳奇。</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世人總笑牡丹俗，卻不知它早把雅俗玩成了太極。李太白醉眼寫“云想衣裳”，七分寫花三分寫人，倒讓楊玉環平白欠了牡丹半匣螺子黛。周濂溪捧著蓮花踩牡丹上位，可翻開宋窯瓷譜，汝窯天青釉里不也藏著牡丹暗紋？雅到極處終成孤寒，倒是這朵“俗”花，既肯委身窗欞剪作農婦的春信，也能攀著翰林墨色登上宣和畫譜。</p><p class="ql-block"> 在省圖古籍庫遇見一卷明代工筆牡丹，層層暈染的胭脂色里突然浮出兒時老宅的雕花門楣。管理員大爺的警語散在穿堂風里：“花氣襲人，當心醉倒。”果然被花蜜魘住——畫中牡丹竟與記憶里的搪瓷盆、磚雕紋、被面繡樣疊成了重影，恍見千年丹青客都在臨同一朵倔強的花魂。</p><p class="ql-block"> 今滿屏AI生成的牡丹亂人眼目，吳昌碩的金石筆意竟成算法養料。畫家痛斥光影抄襲，我卻盯著像素洪流里浮沉的牡丹碎片發怔：那被貶洛陽的武周牡丹、醉倒李白的盛唐牡丹、奶奶木箱上的民初牡丹，是否正隔著數據洪流相視而笑？且由他們吵嚷罷，那老式搪瓷盆，一掬清水漾開朱砂色的月亮——那朵陪我長大的牡丹，依舊在銹蝕的盆底，飲著時光釀就的洗臉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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