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聲中雨如煙

無隅齋主人

谷雨到了，雨絲便細密起來，斜斜地織在空中，像一張網，罩住了整個村莊。人們說這是種谷的好時節，雨潤土松，種子下去，不幾日便冒出嫩芽來。然而我每每見這雨，卻總想起些不相干的事來。 　　村東頭的老槐樹下，王二叔蹲在那里抽煙。他的煙鍋子已經熏得漆黑，煙油積了厚厚一層，在陽光下會泛出些詭異的光。他抽一口，吐出一團白霧，那霧便在雨中慢慢地洇開，終于與雨絲混在一處，分不清了。王二叔的眼睛瞇著，望著遠處的田地，那里有他的兒子在彎腰插秧。 　　"谷雨前后，種瓜點豆。"王二叔忽然說道，也不知是對我說，還是自言自語。他的聲音沙啞，像是被煙熏壞了嗓子。 我點點頭，卻不答話。我知道他兒子去年娶了媳婦，是從山那邊嫁過來的，據說很能干，一個人能頂兩個男人干活。但村里人私下里說，那媳婦眼神不正，看人時總帶著鉤子似的。 　　雨下得更密了。王二叔的兒子從田里直起腰來，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又彎下去繼續勞作。他的動作機械而熟練，仿佛不是一個人在干活，而是一部機器。我想，大約莊稼人都是這樣的，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把自己也種進了土里。 　　村西的李家院子里，幾個女人在屋檐下剝豆子。她們的手指靈巧地翻動著，豆莢破裂的聲音清脆地響著，與雨聲混在一處。女人們說笑著，聲音忽高忽低，偶爾爆出一陣大笑，又突然壓低了，仿佛怕驚動了什么。 "聽說沒有，張家媳婦跑了。"一個瘦長臉的女人忽然壓低聲音道。 "跑了？跑哪兒去了？"其他人立刻湊近了些，手上的動作卻不曾停歇。 "誰知道呢，橫豎是跟著那個賣貨郎跑了。張老漢氣得吐血，現在還在床上躺著呢。" 女人們嘖嘖有聲，不知是同情還是幸災樂禍。雨打在瓦片上，發出噠噠的響聲，像是也在參與這場閑談。 我走過時，她們立刻噤了聲，待我走遠，那竊竊私語便又浮了起來，混在雨聲中，飄散在濕潤的空氣里。 　　田埂上，幾個孩子光著腳丫在跑，泥水濺得到處都是。他們手里拿著用竹片做的小風車，在雨中轉得飛快。一個孩子摔倒了，趴在泥水里，卻不哭，反而咯咯地笑起來。其他孩子也笑，笑聲清脆，穿透雨幕，傳得很遠。 我想，谷雨本就是個矛盾的節氣。雨多了，種子會爛在地里；雨少了，苗又長不好。就像這村子里的人，活得太明白了，日子反而難過；糊里糊涂的，倒能活得長久些。 　　傍晚時分，雨停了。西邊的云層裂開一道縫，夕陽趁機潑下一片血紅的光，染得整個村子都紅彤彤的。炊煙從各家的煙囪里升起，筆直地立在空中，然后慢慢散開，與尚未散盡的雨氣交融。 王二叔的兒子從田里回來了，褲腿卷得老高，腿上沾滿了泥。他的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一直延伸到我的腳邊。他看了我一眼，眼神空洞，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或者什么也沒看。然后他徑直走回家去，背影在紅光中顯得格外孤獨。 　　夜里，又下起了雨。我躺在床上，聽雨點敲打窗欞的聲音，忽密忽疏，像是什么人在低聲絮語，說著些永遠也說不完的故事。遠處偶爾傳來一兩聲狗吠，很快又被雨聲淹沒。 谷雨的雨，下得人心里也濕漉漉的。 　　我想，這雨終究會停的。田里的種子會發芽，會長大，會結出果實。而那些被雨水打濕的心事，大約也會隨著季節的更迭，慢慢晾干吧。 雖然有些痕跡，是永遠也抹不去的。 　　?【文/書畫】王翠軍，號山里人，別署無隅齋主人，上個世紀六十年代中期，出生于河北行唐縣域中北部丘陵地帶的一個小山村。自幼喜愛書畫藝術，其書法宗漢碑法度，取摩崖氣象，尚簡書意趣，突出線條的蒼茫和結體的真率，平正中求奇肆，典雅中見野趣，逐漸開始構筑自己的藝術語言。繪畫注重以書入畫，把揭示事物的內在神韻作為藝術追求，摒棄華艷，唯取真淳，講究繪事后素、返樸歸真，以直抒胸中逸氣。每一次快門，都是一次對生活的獨特解讀。興之所至，行走鄉野間、探訪古村落，沉浸民俗中，用眼睛觀察，用心靈感受，用鏡頭捕捉瞬間的美好，觸動一顆或幾顆向善向美的心。現為中國民俗攝影家協會會員、河北省書法家協會會員，河北省攝影家協會會員、河北省文藝志愿者協會會員，河北省文聯＂推精品、推人才＂工程重點推介藝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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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隅齋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