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并溫暖（徽州漫游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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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氣騰騰的甲魚端上桌，鮮香“轟”的一下在空氣中炸開。大伙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猛地拽起，迅速抄起酒杯，齊刷刷起身，七嘴八舌向帶來甲魚的團長朋友道謝，熱鬧得屋頂都快被掀翻，旁邊兩桌客人也被感染，紛紛舉杯，道謝聲此起彼伏。 我們一行二十九人從杭州來，開啟例行同學游，這次到徽州，一頭扎進歲月的旮旯里，探幽古民宅。帶甲魚的是團長的農民朋友，在圍墾十七工段養對蝦。團長從國家電網退休后也回歸田園，蓋房、租地，種蔬果、養家畜，閑暇時就背著工具包免費幫鄉親修電機。每次修好，聽著機器重新轟鳴，看著鄉親們樸實的笑臉，團長心里就滿是成就感，日子簡單又充實。 這倆朋友為了給我們驚喜，提前好幾天就在蝦塘尋摸，挑出三只最肥的甲魚，給這次徽州行增添特別味道。這些甲魚吃小蝦長大，野性足得很。抓捕時，一位朋友“啊”地慘叫一聲，手指被死死咬住，鮮血直冒，差點咬掉小半根，好在他滿手老繭，拼命甩才掙脫，嚇得臉色煞白。 徽州和江南山水挨著，飲食卻大不一樣。徽州人愛紅燒甲魚，味道醇厚，像陳年老酒，在舌尖層層散開，越品越有味；江南人鐘情清蒸，保留原汁原味，恰似守護生活本真。 團長找到老板娘，滿臉堆笑：“老板娘，麻煩幫我們加工下這甲魚唄。”老板娘正忙著給客人登記，眉頭輕皺，面露難色：“您瞅瞅，店里都忙飛了，實在抽不出空，平時也不幫加工的。”團長不放棄，懇切地說：“您就通融通融，加工費好說，大伙就盼著這一口家鄉味。”老板娘猶豫片刻，看著團長的眼神，心軟點頭。團長趕忙又找到廚師，再三叮囑：“一定要清蒸，拜托了！” 敬完酒，我下意識夾起甲魚頭。小時候家里窮，魚稀罕，母親每次都先夾魚尾，念叨“我就愛吃魚尾巴”，長大后我才懂她是把好的留給我們。如今我吃甲魚也習慣吃頭，把好肉留給人家。我把甲魚頭放碗里，嘟囔“我就好這口”，咬了咬，太硬，就把脖子夾給旁邊同學。這甲魚個頭大，脖子跟腿似的。我看向養蝦朋友：“你們嘗嘗，蒸熟沒？”之前被咬的朋友心有余悸，用筷子戳戳，搖頭：“沒熟。”團長也試了試，趕忙說：“再拿去蒸，至少二十分鐘。” 再上桌時，甲魚熟透了。我夾起腿細嚼慢咽，肉質緊實，鮮香瞬間在嘴里爆開，像一場狂歡。都是老同學，不用客氣，我接著夾起裙邊。這甲魚蛋白質高，得慢慢吃。我性子急又不喝酒，沒一會兒就吃完了。兩位養蝦朋友只是笑著看大家吃，自己一口沒動。 吃完飯，鄰桌女同學走過來說：“我們那兒甲魚頭沒人吃，你要不要？”我肚子飽了，但怕拒絕生分，猶豫一下還是答應。突然，一個大得嚇人的甲魚頭出現在碗里，看著怪瘆人?，我想著沒嘗過，一咬牙大口吃起來。 沒過多久，肚子開始造反。起初只是脹，接著隱隱作痛，像針在扎，后來疼得像刀絞，胃里像塞了燒紅的石頭，又脹又痛，還打不出嗝，難受得我直冒冷汗。我捂著肚子在大廳來回走，雙手用力揉，想把氣揉出來。這時，天“唰”地暗下來，窗外像被黑布蒙住，雨淅淅瀝瀝地下，雨滴打在天井，聲音雜亂，讓人心煩意亂。我疼得厲害，恍惚間母親的身影浮現，那是一個悶熱的夏夜，老舊的電扇吱呀吱呀地轉著，卻驅散不了絲毫暑氣。我發著高燒，整個人昏昏沉沉，母親坐在床邊，用濕毛巾一遍又一遍地擦拭我的額頭，她的眼神里滿是焦急與心疼。她粗糙的手輕輕撫過我的臉頰，輕聲呢喃：“孩子，快點好起來。”那時的我，緊緊抓著母親的衣角，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如今，在這異鄉的病痛中，這份遙遠的溫暖再次將我包裹，可我卻再也無法像小時候那樣，毫無顧忌地撲進母親懷里。 團長見我疼得臉色慘白，汗珠直滾，急忙找到老板娘：“老板娘，快幫忙泡杯紅糖姜湯，我同學疼慘了。”老板娘正忙得腳不沾地，聽了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行，您稍等。”很快端來姜湯，可惜沒紅糖，放的白糖。我顧不上燙，一口喝下，滿心盼著疼痛消失。 然而，姜湯沒起作用。胃依舊劇痛，身上發燙，牙齒打戰，冷汗直冒。我用力揉壓胃部，那股氣卻怎么也不出來。同學們圍過來，有的輕輕拍我背，有的跑去倒熱水，還有的滿臉擔憂安慰我。有同學問：“你以前有胃病吧？”我忍著痛說：“四十年前有過，后來我媽從婦保醫院要了個胎盤給我吃，之后就好了。”提到母親，我聲音哽咽。有同學帶了胃藥，趕忙拿來，可吃了還是疼。 疼得受不了，我拖著步子回房間，每一步都艱難無比。躺在床上，雙手下意識揉搓胃部，盼著把氣擠出來。我在床上翻來覆去，疼得雙腿蜷縮，雙膝緊緊頂著肚子。窗外的雨不停，雨滴打在窗欞，滴答聲揪著我的心。 同室同學見我難受，眉頭擰成個疙瘩，著急地說：“我看你還是去醫院吧，別硬撐，我去找團長。”我疼得說不出話，只能點頭。 沒一會兒，團長匆匆進來：“都安排好了，老板同意開車送你去醫院，咱這就走。” 雨幕中，車子緩緩前行。路燈昏黃，像蒙著水汽，路上車少，感覺像在荒野行駛。本打算去附近社區醫院，老板突然說：“要去就去大醫院，社區醫院平時都不太靠譜。”我看了看老板，他黝黑的臉上滿是皺紋，透著生活的滄桑。 “我問問我兒子，這胃疼該咋辦。”團長惦記著我的病，他兒子是醫生。打完電話，團長一臉歉意：“他是神經內科醫生，對胃病不太懂，說要全面檢查。” “見到醫生，可別提檢查，就說病情，不然能讓你把檢查做個遍。”老板一聽檢查就著急。 很快到了晨光醫院急診室。老板快步帶我們去掛號大廳，團長跑去掛號，老板去找醫生。大廳空蕩蕩，安靜得可怕。我坐在輸液室，每一秒都煎熬。沒一會兒，老板大喊：“快，醫生來了。” 診室就在旁邊。團長掛完號問工作人員：“你們這醫院是三甲還是三乙？”工作人員答：“是三類醫院。”團長笑著湊到我耳邊：“我就是想摸摸底。”老板在一旁說：“平時都在這兒看病。” 醫生問完病情，干脆地說：“先去驗個血，再做個CT 。”老板聽了，不屑地哼了一聲。我抽完血做CT，很快結束。 在輸液室，團長皺眉打量：“這急診室設備不太全。” 不久，老板拿著化驗結果跑來，氣喘吁吁：“快，結果出來了，護士居然在睡覺，要不是我催，還不知道等到啥時候！” 醫生仔細看了結果和影像，說：“沒啥大事，胃里有氣，連著胃的腸子里有些大便。開點藥，馬上吃，吃了就好。” 我吃了藥，很快感覺胸腔有股氣往上涌，疼痛減輕。醫生叮囑：“睡前再吃一次，胃不疼就沒事了。”老板在一旁催促：“快快，上車去，我還得干活。”這老板開民宿，為攬客把價格壓到每人每天160元，吃喝住全包，還得分給抖音平臺一部分。全家老小齊上陣當服務員，老板娘更是忙得腳不沾地，前臺、接待、燒水、洗滌全是她的活兒，每天起早貪黑。 氣溫驟降，寒意刺骨。我鉆進車里，團長不停向老板道謝，老板一心開車，油門踩得很大。 一到民宿，老板娘迎上來，關切地問：“好點沒有？”我答：“好點了，謝謝。”老板急忙沖向廚房，腳底抹油。 餐廳里同學們在打撲克，見我進來，都圍過來詢問病情。給我甲魚頭的同學紅著臉跑過來，笑著說：“不好意思，玩笑開大了，我以為你吃飽了不會再吃，沒想到你真吃了！” 我笑著說：“沒關系，要是明天再給我吃，我照樣吃！” 正說著，突然民宿的燈“啪”地全滅了，整個屋子陷入一片漆黑。我心里“咯噔”一下，本來剛緩過來的心情又緊張起來，這黑燈瞎火的，不會再出啥亂子吧？老板娘著急的聲音傳來：“不好意思各位，可能是跳閘了，我馬上找人修。”黑暗中，大家開始有些慌亂，有人不小心碰倒了椅子，發出一陣響動。我聽到旁邊同學小聲嘟囔：“這可怎么辦，不會一直沒電吧。” 我也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這趟旅行可真是狀況百出，不過好在有這么多同學在身邊。 就在這時，團長站出來大聲說：“大伙別慌，我是學電力的，都坐好，別亂跑，小心受傷。”我聽著團長沉穩的聲音，心里稍微安定了些，想著有他在，肯定能把場面穩住。同學們也紛紛互相安慰，原本有些混亂的場面漸漸安定下來。在等待來電的過程中，大家開始聊起了這些年的經歷和趣事，笑聲在黑暗中回蕩。我一邊聽著大家說話，一邊感慨，這場意外雖然讓人有些措手不及，但也讓大家的心靠得更近了。 過了一會兒，電來了，燈光重新亮起，大家都松了一口氣。這時我才突然意識到，這場意外就像生活的縮影，雖充滿了未知和挑戰，但只要身邊有溫暖的人，哪怕有點痛，也必定溫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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