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東廣方堂家俱有限公司的周一晨會,堪稱工業區十大酷刑之首。廠區四周被三米高的鐵柵欄圍著,頂端纏繞的鐵絲網掛著幾片塑料袋殘骸,在晨風中簌簌抖動,像某種不祥的白色旗幟。陳實文案專員崗位入職第三十七天,手機鬧鐘在五點四十五分準時響起。他像條被扔上岸的魚般彈跳起來,眼睛還沒完全睜開,手指已經機械地完成了關鬧鐘、開燈、套工裝的一整套動作。窗外還黑得像被潑了墨,工業園區路燈投下的光暈里飄著初冬的寒氣,凝結在玻璃窗上的霜花呈現出蕨類植物般的詭異紋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又得提前兩小時到公司。”陳實叼著牙刷嘀咕,鏡子里的黑眼圈重得能掉到他顴骨上。出租屋的排氣扇嗡嗡作響,將隔壁傳來的煎蛋味與樓下垃圾站的腐臭味攪拌成令人作嘔的混合物。上周五下班前方總臨時通知,這周晨會提前到六點半,理由是“清晨頭腦清醒,適合思想教育”。</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20px;">六點十五分,陳實小跑著沖進廠區大門時,保安亭的老王正打著哈欠給打卡機通電。廠區廣場的水泥地面裂縫里鉆出幾叢頑強的雜草,昨夜積攢的露水在眾人鞋底碾壓下滲出暗色水痕。廣場上已經三三兩兩站著睡眼惺忪的工人,幾個女工邊打哈欠邊用橡皮筋扎頭發,有個年輕小伙邊跑邊系皮帶,金屬扣在晨光里閃著冷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20px;">“文案組的!這邊列隊!”行政部李主任揮舞著熒光指揮棒,活像交響樂團里走調的小提琴手。陳實貓著腰鉆進第二排,正好撞見隔壁車間的小張偷偷往嘴里塞包子,韭菜味混著晨霧直往他鼻子里鉆。遠處鍋爐房突然噴出一股白汽,在灰藍色天幕上撕開一道口子。</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20px;">六點二十八分,廠區廣播突然炸響:“全體注意!方總即將蒞臨晨會現場!”生銹的喇叭支架隨著電流聲微微震顫,驚飛了棲息在旗桿上的麻雀。三百號人條件反射般挺直腰板,陳實瞥見前排質檢員小王的腿在微微發抖——這姑娘上周因為憋尿暈倒過,當時她倒下的地方現在還留著半塊沒擦干凈的血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20px;">方堂老板的出場永遠充滿儀式感。伴隨著不知從哪下載的進行曲,他那輛鍍鉻的保時捷卡宴緩緩駛入廣場,輪胎碾過減速帶時濺起的水花打濕了路邊宣傳欄。宣傳欄里“員工之家”四個燙金大字已經剝落了一半,露出底下銹跡斑斑的鐵皮。車門打開的瞬間,陳實分明看見司機老劉翻了個驚天大白眼。“各位員工們!早上好!”方堂站在旗桿臺上一揮手臂,西裝袖口的金扣劃出刺眼的弧線。</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他身后褪色發灰的廠旗被晨風吹得啪啪作響,像在嘲笑這場荒唐的集會。他今天梳了個油光水滑的大背頭,發膠用量足夠黏住整個車間的木屑,“在開啟新一周戰斗前,我想先問大家三個問題!”陳實悄悄把重心移到左腳。入職培訓時HR說過,當方總說“三個問題”,通常意味著至少四十分鐘的即興演講。后排傳來細微的塑料袋摩擦聲——有人偷偷準備了三明治。廠房外墻的排氣扇突然啟動,將油漆車間特有的刺鼻氣味灌入每個人的鼻腔。“第一!效率是什么?是速度嗎?是產量嗎?不!”方堂突然拍打自己的臉頰發出清脆響聲,把第一排打瞌睡的老會計嚇得一個激靈,“效率是靈魂與機械的完美共振!”他身后的煙囪適時噴出濃煙,在天空中勾勒出扭曲的問號。陳實的筆記本上已經畫了五只形態各異的烏龜。作為專職文案員,他每天要把這些夢囈般的發言整理成PPT,為此他發明了“方堂語翻譯公式”:每句廢話=三個成語+兩個英文單詞+一個生造概念。上周的成果是《論工匠精神與量子糾纏的辯證關系》,當時投影儀散熱扇的嗡嗡聲完美掩蓋了全場的哈欠。</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20px;">七點零五分,方堂開始第七次重復“狼性團隊”的比喻時,陳實感覺膀胱快要爆炸。他偷偷觀察四周:左邊的小張正在用手機玩消消樂,屏幕光照亮了他指甲縫里的木漆;右邊的小李眼神渙散地盯著方堂的領帶——那上面沾著可疑的蛋黃漬。后排傳來此起彼伏的腸鳴音,像一組不和諧的交響樂,與遠處車間傳來的鋸木聲奇妙地融為一體。“最后我強調三點!”方堂突然提高音量,幾個低頭玩手機的員工差點把手機摔了。陳實絕望地發現總辦秘書小麗替老板端著的茶杯還是滿的——這預示著至少還有二十分鐘。他的腳尖開始不自覺地拍打地面,震落了鞋面上積攢的鋸末。頭頂的梧桐樹上,一只烏鴉發出沙啞的鳴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20px;">八點整,當方堂終于說出“謝謝大家”時,廣場上爆發出反常的掌聲。人群像決堤的洪水般四散奔逃,至少有二十個人以競走姿勢沖向廁所。陳實夾著腿小跑時,聽見身后“啪”的一聲——某個女工的高跟鞋跟斷了,鞋跟陷進了松動的窨井蓋縫隙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辦公樓廁所門口已經排起長隊。潮濕的霉味混合著廉價空氣清新劑的檸檬香,形成令人窒息的化學武器。四個隔間門板被拍得砰砰響,陳實排在第五位,感覺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長。前面穿藍色工裝的大叔不停跺腳,沾著膠水的鞋底在地磚上留下一個個灰白腳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當第三間隔間終于打開時,陳實用百米沖刺的速度沖了進去。解褲扣時他注意到隔間門內側密密麻麻刻著“王八蛋”“遲早倒閉”等字樣,最新的一條寫著“方堂吃屎”——墨跡還沒完全干透。隔壁間傳來噼里啪啦的聲響,伴隨著如釋重負的嘆息——看來今早晨會折磨的不止他一個。陳實解決完個人問題,認真按下沖水鍵,聽著水流漩渦的聲音確認了三次。他整理好衣服推門出來時,正好看見隔壁間沖出來個穿灰襯衫的背影,那人連手都沒擦干就奪門而出,甩落的水珠在陽光里劃出短暫的彩虹。“這不是銷售部的小張嗎...”陳實搖頭笑笑,走到洗手臺前打肥皂。鏡子里他的臉色發青,這是長期缺覺加上憋尿的后遺癥。鏡面右上角貼著“節約用水”的標語,下方水龍頭卻有個關不緊的正在滴水,在水池里鑿出個淺褐色的鈣質凹坑。正當他盤算著要不要去食堂搶最后那籠小籠包時,廁所門被猛地推開。</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20px;">方堂老板昂首闊步走進來,意大利皮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威嚴的節奏。陳實趕緊關上水龍頭:“方總早!”余光瞥見窗臺上積著厚厚的灰塵,某任保潔員用指尖畫的笑臉已經模糊得只剩輪廓。“嗯。”方堂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徑直走向最里面的隔間。陳實擦著手往外走,心里盤算著今天怎么把“靈魂共振”翻譯成人話。走廊墻皮剝落處露出多年前的安全生產標語,鮮紅的字跡如今褪成了粉紅色。他剛走到走廊拐角,身后突然炸雷般響起怒吼:“陳實!你給我站住!”陳實轉身時,看見方堂臉色鐵青地站在廁所門口,食指顫抖地指著他。陽光透過走廊盡頭的窗戶斜射進來,將漂浮的灰塵照得纖毫畢現,也在方堂锃亮的腦門上投下一塊滑稽的光斑。“你居然不沖廁所?!公司請你來是污染環境的嗎?”“我沖了的方總!”陳實急忙辯解,“我確認過三次水流...”“放屁!”方堂的唾沫星子在陽光下清晰可見,“一號隔間里飄著衛生紙,黃湯都快溢出來了!這就是你們90后的素質?”</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20px;">陳實突然明白過來:“那是銷售部小張用的隔間,我用的三號間...”“還敢推卸責任!”方堂的領帶歪到了肩膀上,露出后面墻上掛著的“年度優秀企業”銅牌——邊角已經氧化發黑,“馬上去財務室結工資!明天不用來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20px;">財務室里,出納大姐同情地推過來一張離職表:“這月第三十七個了。”她身后文件柜上的綠蘿蔫頭耷腦,葉片上積著厚厚的灰塵。窗戶縫隙里漏進來的風掀起桌上的考勤表,露出底下被咖啡漬染黃的裁員名單。“上周保潔阿姨沒及時換洗手液,被罰了半個月獎金。”陳實簽完字時,公司廣播突然響起方堂的錄音:“...細節決定成敗!廁所文化就是企業文化...”電流雜音中夾雜著機床運轉的轟鳴。他抱著紙箱走出大門,聽見保安老王小聲嘀咕:“今天解雇理由是什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20px;">“尿得不夠優雅。”陳實苦笑著回答。晨光中,方堂的保時捷正閃閃發亮,車頭上不知何時落了一泡新鮮的鳥糞,在陽光下泛著珍珠母般的光澤。廠區圍欄外的野薔薇開得正艷,粉紅花瓣飄過"方堂家俱"的燙金招牌,輕輕落在陳實的紙箱里。</spa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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