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羅蘭

吳弘

第一次看到紫羅蘭，不是在苗圃，不是在公園，而是在一個女孩身上。 　確切說，是在她的左胸上，紋了兩朵藍紫色的紫羅蘭。 一朵綻放在左胸的上方，另一朵則就在左乳之上。 乳頭是花蕾，乳暈及四周是花瓣。 我不識花，除了玫瑰。 她說那是兩朵紫羅蘭，它的顏色是紅色與藍色混合而成，因為多加了點藍色，所以它的顏色比較隱晦。 如果她的心是熱的，血液循環會在心臟部位加劇，此時左乳上紫羅蘭的顏色會變得偏紅而更加艷麗。 她還說，如果與心愛的人在一起，紫羅蘭的花蕾會悄悄變大，嬌嫩的花瓣會將紫羅蘭襯托得更加嫵媚嬌艷。 　紋上紫羅蘭，原本是為了紀念一段情。沒想到，情已逝，想忘掉一個人，卻無法清除紫羅蘭。 紫羅蘭讓她記住了隱痛。 她很期盼這朵紫羅蘭能被賦予新的含義新的生命，能吐露芬芳點燃她新的希望。 眼前的紫羅蘭，是我通過許多努力才換來一睹真容的。 紫羅蘭起先給我帶來的是震撼，尤其是最立體的那朵，它那么完美盛開在女人最迷人的部位，欣賞的時候，我甚至都忘記那是屬于一個女人的乳房。 聽了她的介紹，我才意識到，我追得那么辛苦的女人，我愛得那么死心塌地的天使，身上竟然綻放著兩朵不屬于我的紫羅蘭。 兩朵屬于另一個男人的紫羅蘭。 親吻，撫愛，原本那么銷魂的浪漫曲，卻在紫羅蘭前迷失了它原本的節奏和旋律。 她覺察出我的情緒變化，紫羅蘭的顏色慢慢變成偏藍色的紫色，花蕾也越來越小。 “你，”她的聲音非常輕，“不想親親紫羅蘭嗎？” 親別人的紫羅蘭？讓淺藍色的花瓣在我的親吻下變紅，花蕾變大？ 可它最終不屬于我，我只是她移情別戀的對象，一具可憐的替身。 也許，她的紫羅蘭最終會獲得新生，她會認為我賦予了紫羅蘭新的含義。 可是，我能忘記紫羅蘭不是為我而生的嗎？ 心里雖然這樣恨恨想著，手卻不由自主伸向紫羅蘭。 紫羅蘭冰涼的，宛如沒有生命一般。我的撫摸是機械的，好像那真的只是植物，而不是肉體。 機械的撫摸，讓紫羅蘭有了一絲暖意，花瓣的顏色漸漸轉紅，花蕾也開始膨脹。 她將頭靠在我肩上，舌尖輕舔著我的脖子。我能感覺到她熾熱的呼吸氣流，感覺到她靈巧的舌尖…… 我的手開始使勁，我開始蹂躪紫羅蘭，我痛恨那本該給我帶來許多歡愉的紫羅蘭。 那是一朵不屬于我的紫羅蘭。 我的蹂躪加重了她的呼吸，她突然在我的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疼痛讓我愈加憤恨，我沒想到我會對一個紋身如此耿耿于懷，我分明很在乎她很愛她，可我卻偏偏無法接受在她的心口上，紋著紀念別人的紫羅蘭。 　紫羅蘭越來越紅，紫羅蘭在綻放。 嬌艷的紫羅蘭，并沒有給我帶來快感，而是刺激著我去想起其他男人對她的占有。 這樣的占有沒有結束，而是深深紋刻在她的心底。 無意中，我狠狠掐著紫羅蘭。 紫羅蘭由紅變紫，變成了真正的紫羅蘭。 一滴晶瑩的淚珠滴落在紫羅蘭上，像清晨的露珠，慢慢由花蕾滾落到花瓣上。 是因為疼嗎？是因為肉體的疼還是心口的疼？ 難道我就不疼嗎？我的脖子在疼，我的心更是如刀割般疼。 痛不欲生的疼。 　“曾經，”她喃喃道：“在紋這朵紫羅蘭的時候，我好痛，但我的心是甜的，因為我感覺紋的是我的愛。但這一切都已經過去了，紫羅蘭早就凋零了。每個人都會有過去。我告訴你紫羅蘭，是因為我不想欺騙我愛的人。我好希望我心中的紫羅蘭可以重新復蘇，這朵花只為你一個人綻放。如果你想，我愿意再疼一次，將紫羅蘭抹掉，你希望我抹掉嗎？” 我將她摟在懷里，心亂如麻，我不知道究竟是她忘不了過去，還是我執意在留住她的過去。 我輕吻了她臉上的淚珠。 　一個什么樣的男人，會讓一個女人，忍受那么大的痛苦，在那么敏感的部位，紋上一朵紫羅蘭。 一個什么樣的女人，會讓原本開在心中的花，就這樣綻放在肉體之上。 我糾纏在自己的遐想之中無法自拔，其實我可以擺脫這一切的，我只需要離開她，那么所有的痛苦就不屬于我了。 可是，離開她的念頭，和紫羅蘭的存在一樣讓我痛不欲生。 我變得異常敏感，我害怕經過花店，我害怕看見所有開花的植物，我害怕一切與紫羅蘭有關的店名，我甚至害怕紫色和紅色，這一切，都會讓我聯想到她身上的紫羅蘭。 她在努力忘卻紫羅蘭，而我卻在努力搜尋她想要忘記的一切來折磨我自己。 　我的敏感，讓她變得小心翼翼，她一定在后悔她自己的坦誠，因為我從未好好愛撫過紫羅蘭，我甚至不愿意看見那朵藍得猙獰的花。 我知道，即便我看不見，它依舊會在某些時候悄悄變顏色，甚至變形狀，但那不屬于我，而是屬于另一個男人。 　那天，我和幾個朋友在單位附近吃飯，我讓她來陪陪我們，她以她也在與同事一起吃飯拒絕了。但她告訴我，飯局一結束，她就會與我聯系。 世界真的太小了，當我們在吃飯時，她和一男一女也走進了飯店。 她的表情很尷尬，她一定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我。 我突然意識到，這個男人，一定就是紫羅蘭的主人。 在朋友面前，我不想做得太過分。我邀請他們過來和我們一起吃飯，她搖搖頭，說了些客套話，就和一男一女上了樓上包間。 我的自尊心受到嚴重傷害，原來和她的老情人相比，我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她寧愿舍棄我與老情人在一起，也不愿為我做出一丁點犧牲。 我的朋友們并不知道她是我女友，所以雖然心里在被一萬次痛擊，表面卻裝得若無其事的樣子。 　她為什么要和他見面？是舊情復燃？是無法忘卻？還是…… 我走到一邊，給她發了條短信：“限你十分鐘內下來，否則我們就結束了。” 過了好一會，她下樓了，笑瞇瞇和我的朋友們打招呼。 她將我拉到一邊說：“他只是來看看我，我和他之間什么關系都沒有，我們早就結束了。” 我也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因為有朋友在。“你要早點結束，我就在樓下等你，否則我就上來和你們一起吃飯。” 這是我吃的最心不在焉的一餐飯，我不停看著時間，并想象著她會和她的前任談些什么。 　一小時過去了，我和朋友的聚餐接近尾聲，可樓上依舊沒什么動靜。 我借口上洗手間，來到了樓上的包間。 她坐中間，男人坐她左邊，女人坐她右邊。他們有說有笑，菜已經見底，酒也喝差不多了。 見到我，她還是笑瞇瞇的，將男人和女人介紹給我，但她并沒介紹我是她男友。 接著，她將我招呼到包廂外，她說馬上就結束了，讓我在樓下稍等片刻。 我什么都沒說，只是使勁在她的左乳上掐了一下。 那就是紫羅蘭盛開的地方。 她一定很疼，但她強忍著沒叫出聲，而只是輕輕拍了一下我的臉，然后又走進了包廂。 　回到家，她只是輕描淡寫讓我別太敏感，她的心里只有我，而那個男人早就是過去式了。此次見面純粹是禮節性的，沒任何感情色彩。 我不想讓她知道我是多么在乎她，因為在乎才會容不得她與前任之間的任何藕斷絲連。 紫羅蘭再次成為我宣泄的對象。 這件事，之后誰都沒有再提起，但它始終困擾著我：她愛我嗎？如果愛我，為什么要和前任見面？為什么遇見我后，她依舊選擇和前任在一起吃飯，而不是和我？！ 　我突發奇想，她讓我承受那么多的痛苦，她從未換位思考想過我心里的感受，我為什么不能讓她也品嘗一下這樣的滋味呢？ 如果她無動于衷，說明她根本就不愛我。如果她斤斤計較，說明她是在乎我的，同時她也能體會到我所有的痛楚。 她會知道那樣的痛是什么滋味。 真的像是賭博，一方面，我希望她了解我復雜的心情，希望她能感同身受理解我。另一方面，我又很擔心最終的測試結果，是她毫不在乎。 最終，我還是決定實施我的計劃，我約出我的前女友夏巖。 夏巖還愛著我，并且一直在等待著我的呼喚。 　約會地點在咖啡館，我給她也發了信息，讓她也來咖啡館。 夏巖的眼睛還是那么溫情脈脈看著我，我躲避著她的目光，和她敷衍著。 她來了，看見我和一個陌生女人坐在一起，她遲疑了片刻，沒有馬上走過來，而是在遠處看著我們。 我來到她身邊，讓她在另一張桌先坐下。我不巧遇見了我的前任女友，我想先和前任閑聊會，讓她等我一下。 她坐下，沒說一句話，臉色很陰沉。 我心里樂滋滋的，她越痛，我會越高興。最好她能山洪暴發，我會更興奮的。 我輕描淡寫告訴夏巖，她只是我普通朋友，偶爾遇見。 我繼續和夏巖閑聊，并且故意將頭和夏巖挨得很近。我知道我的樣子很惡心，但為了懲罰她，我什么都顧不上了。 　她端著咖啡向我和夏巖走來。 我趕緊起身招呼她坐下。 她沒有坐下，而是以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眼神盯著我。 她一定很疼很疼，哼，這又算得了什么，我都疼那么久了，為了那朵紫羅蘭，為了她的前任男友。我只是以牙還牙，讓她也品嘗一下所有的滋味。 夏巖以一種疑惑的目光看著我和她，也許夏巖能猜出我和她的關系，但夏巖絕對猜不到我在利用她這個前任懲罰我的現任。 “這是夏巖，我的前任女友。這是蘭蘭，我的現任女友。” 我的感覺爽極了，我在用我的前任來懲罰我的現任，最終我的心里會得到一種莫名的平衡。 　夏巖臉上的柔情，頃刻間就變成了一種憤怒。“我不知道你約我來的目的是什么，我只想說你很卑鄙！” 說著，夏巖頭也不回就走了。 她目送著夏巖的背影，直到消失，才緩緩坐下。 她的目光很木然，很呆滯。 “你還在選擇嗎。”她問我。 她為什么要這樣問我，難道那天她和那個男人在一起，也是在選擇？ “不是選擇，”我將她上次的話還給了她，“我和她已經結束了，只是很一般的朋友。” “看得出，她很喜歡你。” “都是過去式了，不提了吧。” “過去了嗎？看得出來，她沒忘記你。” “那是她的事，別那么敏感好嗎，你不也和你的前男友見面了嗎？” “我知道你一直對我的過去耿耿于懷，女人的心是最最脆弱的，即便是面對一個傷害過她的男人，她也會在痛苦中去搜尋他所有的好，但那只是緩解自己傷痛的一種方式，并不說明她還想與他重歸于好。對于過去的一切，我真的好想抹掉，不留一絲痕跡。但是，畢竟有過那么一段經歷，總會對他的現在有些牽掛，但那絕不是舊情復燃，而僅僅是關切。我的心全在你身上，我們是戀人。別再傷害我好嗎，你要怎么樣才能相信，我是完完全全屬于你的呢？” 　我發覺，愛就是痛，有愛就有痛。 如果只是逢場作戲，就不會有痛。 我和夏巖在一起時，從來就沒痛過。 夏巖一定痛過，因為她是愛我的。 那天在咖啡館，我一定又再次讓她痛了。 夏巖痛，我會愧疚，但我不會痛。 愛一個人，除了自己會痛，竟然還會希望她也痛。 她痛時，我心里竟然會有一絲快感，我會覺得她是在乎我的。 難道非要對方也痛了，才能證明那是一種愛？ 這是多么畸形的一種愛呀，互相相愛，卻又互相傷害。 　我糊涂了，我迷失了，我總能折騰出一些幺蛾子來折磨她，在她痛以前，我先痛了。她痛的時候，我舒坦了。 紫羅蘭總是浸泡在淚水之中，沒有變得嬌艷，而是越來越枯竭，失去了原來的光澤。 我要讓紫羅蘭變種，我要讓紫羅蘭重新為我綻放，紫羅蘭只屬于我，而不屬于其他任何人。 “是你讓我無法忘卻紫羅蘭的，”她終于忍不住了，“你要知道，即便我用刀割掉紫羅蘭，也無法抹去我心中的紫羅蘭。那是我的過去，只是代表我人生軌跡的一小段，只是一個紫色的記憶。我現在是屬于你的，我好希望你的愛能抹去那片紫色。可是你卻總是盯著我的過去，如果你無法釋懷，那只能說明我又失去一份愛了。” 　紫羅蘭在我眼中，已經不再是什么植物什么花卉什么胸脯了，它甚至什么都不是，只是另一個男人留在她心里的印記。 既然我無法抹去留在她心頭那另一個男人的影子，就說明我并沒完全擁有他。 于是，我選擇離開了她，離開了紫羅蘭，離開了所有的色彩。 為了自己不受傷，很自私選擇了逃避。 至于她，我甚至都不敢再去想她。我是真心愛她的，但那樣的愛，竟然沒有給我帶來一絲歡愉。 有的只是刻骨銘心的痛。 許多年過去了，現在我知道了，愛情從來就不是從屬和占有，而是彼此需要，雙向奔赴。 紫羅蘭，性喜溫和氣候，一般早春溫室播種，夏秋季開花。 紫羅蘭，注定不會為我綻放。 2025年4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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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羅蘭

吳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