薪火歲月

六緣（陳厚權）

在上個世紀中葉的故鄉新堤，有一個家喻戶曉的親民單位——洪湖縣新堤柴草公司。它位于古鎮河東岸西側，是“紅塵歌壺，萬家飲煙”的薪火歲月，更是幾代人魂牽夢繞的鄉愁記憶承載結點。 新堤柴草公司，坐落在五條路西南的江堤外灘。它沒有高樓門臉，也沒有營業柜臺，一臺地磅一張舊條桌，撐起一把落地的大布傘，就算露天工作間。它北邊緊靠著長江大堤，兩邊人把多高的磚砌礅子，構成了出入門洞，西邊的磚礅上用油漆寫上“洪湖縣柴草公司”的字樣，就算一塊簡陋的招牌。 實際上，它的東、西、南面根本沒有磚砌院墻。最初，柴草公司就地取材，在迎江的兩頭插樁圈地，將松木樁、竹竿子楔于沙地，再纏上鐵絲、滕條，形成宛若農戶的籬笆墻，圈起一片“亂木頭打成一堆”的貨棧。如此一來，它根本不怕長江汛期時涌潮浩蕩的拍岸，也省去了退汛時疏場清淤的麻煩。 柴草公司這個名稱乍聽起來，或許會讓人聯想起兵書與戲劇中常提到的“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的后勤保障部門，從而令人覺得級別不低，心生敬畏。 　 其實不然。在計劃經濟時代，柴草公司并非那么高端、貴氣。與那些供應民眾必需日常用品的“高大上”部門相比，實在是相形見絀。比如憑糧食本限量供給口糧的糧食公司、憑計劃定購豬肉的食品公司、憑年卡采買煙酒的副食公司，這些公司不僅有面子、有底氣，員工都高人一等，要是能在這些“大公司”謀到個崗位，都會引以為傲，無上榮光。 而洪湖新堤柴草公司，說到底就是個薪柴堆站，隸屬土產公司管轄。這個地位較低的二級子公司，員工多是上了年紀、不適應再拋頭露面站柜臺的老弱病殘人員。?? 　　然而，它最大的優勢，也是最受市民歡迎的特點，就是售賣的商品，既不需要計劃供應，也不需要深更半夜去排隊搶購，更不用找關系開后門拿指標。在計劃經濟時代，它主打不需計劃供給、任挑任選、敞開供應的特色，有點像如今的親民超市。 說起來，柴草公司與它的商品一樣，似乎有點“土”，也許外地沒有這種奇特的企業編制。它雖被稱為公司，但從場所到銷售產品都其貌不揚。 它的拳頭產品，就是那些奇形怪狀、長短不齊、粗細不一的歪樹枝椏，半截空心的老樹兜子，不成形的螺旋藤條，裁彎余下的羅鍋木筒，婦孺兒童扭結的茅草把子。最值得一提、撐門面的商品，無非是山民們利用邊角廢料，土法炮制出的櫟樹木柴炭，以供新堤的父老鄉親們作燒菜煮飯的薪柴之用。 它們應運而生，是因為那時節，燃煤剛剛嶄露頭角，才彰顯出其物美價廉的特點。而洪湖新堤柴草公司，說到底就是個薪柴堆站，隸屬土產公司管轄。這個地位較低的二級子公司，員工多是上了年紀、不適應再拋頭露面站柜臺的老弱病殘人員。? 　　我與柴草公司結緣，是在1965年前后，當時我癡迷上了自學木工手藝，深諳“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在鉆研木工鋸剖斧劈、平刨直鑿、榫卯結構等十八般技藝時，首要任務就是打造應手工具。 千百年來，制作斧頭把子、鋸子把手、鉆桿飛輪等專用工具，都必須選用堅硬的黃檀木、麻櫟木。特別是打造長刨、尺刨、光刨的木料，不僅要堅實耐磨，而且要具備不變形、不開裂的材質。 經木工老師傅點撥，我和熱衷于木工手藝的發小們，把工具選材地點鎖定在了柴草公司江灘堆站。我們常常在雜木貨場上翻堆轉垛，不辭勞苦地像浪里淘金似的尋找心儀的木材。起初我們沒有經驗，以為油氣足的小葉櫟樹半截筒子，一定抗摩擦、經久耐用。一旦找到那些看起來不錯的材料，就立即劈成刨坯，鑿開刨倉開始使用。?? 　　沒想到，用小筒木材制作的刨子，不是常常從中心放射性的木紋呈星芒開裂，就是用櫟木邊皮材料做的刨具呈頭翹尾縮性變形。 不知經過了多少次失敗與總結，我們終于掌握了擇優取材的要領，提煉出了干燥處理的秘訣。最后選用柴草公司江灘貨場上，那些反復被江水浸泡，除去了木料果膠，又經年被江風陰干的紅櫟、麻櫟、小葉櫟，來作為制作刨子的坯料，終于打造出了自己鐘情的長短刨子和諸多工具。 除此之外，那里的歪脖子木頭筒子，在當時木材稀缺時，也成為了我們制作五屜柜、大衣柜、八仙桌、雕花床架等家具的材料。 這些被眾人當作劈柴的“歪瓜裂棗”，被我們廢物利用，既是小伙伴們學木工時廉價易得的練手木料，也成就了家鄉一批自學成才的木匠。也讓我這個從歪木頭中脫穎而出的“直木匠”，達到了“因勢利導，榫滿肩齊，縫清角攏，平正光滑”的專業水準，受用終生，服務工廠、服務社會。 更有甚者，柴草公司那些不被人重視、七歪八扭的枯木老椏，盤根錯節的雜亂樹兜，被我制成手杖、扁擔、根雕，升華為精美的工藝作品。?? 　　綜上所述，被譽為新堤薪火燃點的柴草公司，是我少年學藝的原料來源，是初心圓夢的倚仗貨場。是我塑造了那些其貌不揚的“歪材”，它們也啟迪了我的潛能智慧，成全了我的匠心手藝。 而對于數萬市民來說，柴草公司在那日常生活簡約而知足的時代，多年來廉價銷售純正的湘山櫟材和黑木炭。正是這一方薪火燃點，點燃了幾代老新堤人千家萬戶灶膛里的熊熊火焰，也加熱了不少人冬季里煮著江鱘河鯉的銅火鍋，把風雪嚴寒時的溫暖，輻射給了烤火盆邊嘮著家常的居民。 毋庸置疑，雖然洪湖柴草公司的親民歲月已然被歲月塵封，而江灘貨場舊址，無疑是人們緬懷那段歷史、進行懷舊感恩、寄托情感的心靈之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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薪火歲月

六緣（陳厚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