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不是蘇東坡的研究者,僅僅是個偽蘇迷,讀有關他的傳記和他的詩詞,既有形而下的閱讀沖動,也有形而上的精神享受。</p><p class="ql-block"> 手上有林語堂的《蘇東坡傳》、李一冰的《蘇東坡新傳》、莫礪鋒的《漫話東坡》, 對照著閱讀可以讀到不同視覺中的坡翁風貌。</p><p class="ql-block"> 這三本書是各有千秋的好,舍不得合上它們。書的內容、框架結構已然在心了,若想一讀再讀,就該是帶著問題,為釋疑解惑而讀了。</p><p class="ql-block"> 東坡的曠達是坎坷不平的遭遇煉成的。被貶的經歷和苦難,是他人生的重要一頁,然而東坡的生活并非一直是苦哈哈。他在京都做官, 前前后后有十年左右,在杭州這樣的富庶之地為官也有五年多。宋朝官員的俸祿本來就高,東坡的官職不低,俸祿也不低。不談精神處境, 東坡大致有十大幾年,物質待遇是很豐厚的,在我們普通百姓看來,那是能過好日子的。那他是怎樣過那好日子的呢? 這三本“林傳”都有記載。</p><p class="ql-block"> 莫礪鋒是學者,慣于抓大放小; 林語堂既是學者又是作家, 還很看重生活的藝術;李一冰既非學者也非作家,但他的遭際,使其對東坡的人生有深切的體悟。“林傳”在“太后恩寵”一章, “李傳”在“風雨京華”一章都寫了一些東坡過的好日子,在其他篇章他們也零零星星地寫了一些東坡過的好日子。</p><p class="ql-block"> 在京都汴京任翰林學士知制誥、吏部尚書等職時,蘇家享受了新生活,那是和黃州的日子有天壤之別的。東坡建了新宅,新宅靠近東華門,那是百官集中的住宅區。這個區域有不少高檔店鋪、銀樓與飯店。東坡喜歡陪妻妾逛店鋪;喜歡到相國寺附近淘古玩字畫; 還喜歡在家請客吃飯。那時的飯店可包辦家宴, 連銀餐具都由飯店提供。東坡是吃貨,在困苦時也能創菜式。如在黃州研發了東坡肉、東坡羹, 在惠州研發了烤羊脊骨。東坡羹是以黃州當地山芋、蘿卜、薺菜等食材熬煮成的,體現了東坡“窮中作樂”的智慧。在京都,手頭寬裕、飯店又多,他就坐享其成,不去勞神費力去研發新菜品,卻用心設計出了“子瞻帽”。這帽是黃州子瞻巾的改良版,帽子特別高,頂上窄窄向前彎。一天,東坡陪小皇帝在宮中看戲,其中一個角兒說:我演得一定最好,其他演員說:何以見得?他說: 沒見我頭上戴的子瞻帽嗎?小皇帝還特意掉頭看看東坡。子瞻帽一時成為京都的時尚單品。這日子,讓人羨慕。</p><p class="ql-block"> 好日子中,一家人團聚,弟子繞身吟詩作畫,朋友間不時宴游,小而不言的樂事不計其數。</p><p class="ql-block"> 蘇家除了長子蘇邁在江西當縣尉外,王夫人、侍妾朝云、次子蘇迨、三子蘇過團聚在一起其樂融融。東坡心滿意足,覺得夫人賢惠、兒子好學,比陶淵明幸運多了。有一次,吃完晚飯,東坡在家中敲著自己的肚子, 飯后百步走。他心血來潮指著自己的大肚皮問家中的女眷和侍女, “你們且說, 此中藏有何物?” 有的說,藏的是文章,有的說藏的是見識。這些回答,讓東坡把頭搖得像撥浪鼓。王朝云淡淡地說: 那是一肚皮不合時宜。東坡捧腹大笑,得意于自己身邊有個紅粉知己。后來東坡就常說自己是不合時宜的人。</p><p class="ql-block"> 還有一個讓東坡稱心的事,就是弟弟子由一家也在京都。兄弟二人入仕以來,已有二十余年不在同一地居住,差不多三五年才能相聚一次。現在兄弟兩家相距不太遠,常常互相串門。元祐二年(1087年)除夕,子由被派在假期值班,好幾天不能回家。元旦那天,東坡上朝賀歲一畢, 帽子上還插著御賜的銀幡, 立刻趕到弟弟家陪侄子玩耍, 還作詩三首,其一是:“白發蒼顏五十三,家人遙遣試春衫。朝回兩袖天香滿,頭上銀幡笑阿咸。”家人、兄弟團聚,真是好日子。</p><p class="ql-block"> 東坡生活很有規律也注重養生。每天五更初起床,梳頭要梳一百下, 盥洗后,和衣再臥另一張干凈榻上,假寐一刻,他自說這假寐“美不可言”。夜眠,他也“自得此中三昧” : 先在床上安置四體,使無一處不穩,如有一處未穩,即重新安排,此一昧也;身體上如有任何輕微倦痛的地方,則略自按摩,此二昧也;然后閉目,靜聽自己的呼吸,直到呼吸平勻,心也跟著靜定, 睡意既至、呼呼如夢,此三昧也。這日子還真會過,今人想要養生保健,可以參考借鑒。</p><p class="ql-block"> 過著這樣的好日子,他卻說自己也很喜歡以前的簡樸生活。他說以前吃三白飯時也十分快樂。那三白是白飯、白鹽、白蘿卜。東坡母親去世后,老蘇、小蘇三人來京城參加考試,他們沒有任何收入,又沒有了經濟資助,只能省吃儉用,因而常吃三白飯。 一位姓錢的朋友認為東坡說那舊事,不過是標榜自己把富貴當浮云罷了,于是就想開涮一下東坡。錢某下帖子請東坡吃飯,東坡欣然赴宴,發現餐桌上只有一撮鹽、一碟生蘿卜、一碗飯。東坡知道自己被愚弄了,卻不動聲色吃了那三白餐,權當是憶苦思甜。過了一陣子,東坡下帖子請錢某吃“三毛”餐。錢某赴宴,桌上空空, 坐了很久也沒有菜上來。東坡催促錢某快吃三毛(沒) ,“鹽也毛、蘿卜也毛、飯也毛”,東坡報復了朋友,兩人哈哈大笑 。后來兩人找機會,快快樂樂共用了一頓大餐。</p><p class="ql-block"> 有些人在京都是變著法子享受和擺譜的。比如東坡的親戚蒲家,洗臉、洗澡都有大小之分。“大洗面”要換三次水,由三、五個傭人伺候,洗到頸部和肩部為止。“大澡浴”要用很多很多水, 要好幾個人服侍。先要用藥膏洗,然后再清洗, 還要讓人把衣服放在線網上,徐徐用香熏烤。這樣的奢侈享受,是那個親戚寫信向東坡顯擺的。東坡回信說: “聞所得甚高, 固以為慰。然復有二, 尚欲奉勸, 一曰儉,二曰慈。”</p><p class="ql-block"> 要說洗澡的享受,那個蒲家人哪比得上東坡。“李傳”中多處寫到東坡的洗澡,那可是既形而下又形而上的。且看他寫洗澡感受的詞作, 兩首《如夢令》:</p><p class="ql-block"> 《如夢令·水垢何曾相受》</p><p class="ql-block"> <b>水垢何曾相受,細看兩俱無有。寄語揩背人,盡日勞君揮肘。輕手, 輕手,居士本來無垢。</b></p><p class="ql-block"> 《如夢令·自凈方能凈彼》</p><p class="ql-block"> <b>自凈方能凈彼,我自汗流呀氣。寄語澡浴人,且共肉身游戲。但洗,但洗,俯為人間一切。</b></p><p class="ql-block"> 東坡離開黃州,接到一個個調任令,輾轉于泗州(今江蘇盱眙)時,在雍熙塔的澡堂洗了個痛痛快快的熱水澡。讀這兩首詞, 澡洗的快活,堪比神仙。他風趣地調侃搓澡人,要他輕點、輕點,我本來身上無甚塵垢;他幽默地調笑自己, 這是一個肉身游戲,洗吧、洗吧, 放下世俗執念。在東坡看來,洗浴不僅是去污,更是精神愉悅的方式。“自凈方能凈彼”,這是一個禪意, 只有先潔凈自身才能凈化其他,這就將肉體清潔上升為心靈的修行。“汗流呀氣”的洗浴中,東坡有超然的享受,也有儉與慈。寫這兩首詞時,東坡還沒到達京都,還沒過上好日子。</p><p class="ql-block"> 后來的好日子中,生活的便利和富裕,并沒有讓東坡沉湎于感官和物質享受中。在他看來奢華的日子和簡樸的日子,在幸福指數上并沒有多少差別。他在筆記“樂與苦”中說:“樂事可慕, 苦事可畏,皆是未至時心爾。及苦樂既至,以身履之。求畏者初不可得況, 既過之后, 復有何物。此之尋聲捕影,系風爾夢爾。此四者猶有仿佛也。如此推究,不免是病,且以此病對治彼病。彼此相磨安得樂處。當以至理語君,今則不可。” 這段筆記寫于元祐三年(1088年), 那年他53歲, 任禮部尚書。</p><p class="ql-block"> 這段筆記的大意是: 羨慕好生活,害怕苦日子,那是還沒有真正經歷“樂與苦”時候的心態?。等到苦事樂事都經歷了,害怕和羨慕的心情就有變化了?。等到事情過去之后,原來的羨慕、恐懼,就像是聲、影、風、夢,留不下什么痕跡?。?如果照此推究,我們對樂事的羨慕對苦事的畏懼,都是一種錯誤。但每一個人都在這羨慕和畏懼之中不停的消磨著人生,如何才能真正快樂地和這個世界相處,這還真是一門學問, 今天暫且不說了。</p><p class="ql-block"> 蘇東坡的一生快樂過,苦逼過,他不羨慕樂,又不畏懼苦,有一套和世界和諧相處的本事,這日子過得能不好嗎?</p><p class="ql-block"> 2025/04/1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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