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淘米水

麗燁

老家廚房的角落里，常年放著一個(gè)土窯燒制的缽子，釉色青灰，邊沿有幾處磕碰的痕跡。那是專門用來盛淘米水的器皿。外婆說，這種土窯燒的缽子透氣不透水，能保持淘米水的活性，比那些塑料盆強(qiáng)得多。 每日清晨，外婆淘米時(shí)總是格外仔細(xì)。她先用清水將米粒輕輕搓洗，倒掉第一遍渾濁的水，再注入清水，手指在米粒間來回?cái)噭?dòng)，讓每一粒米都得到充分的清洗。第二遍、第三遍的淘米水才被小心地倒入陶缽中。那水呈乳白色，微微泛著米漿的光澤，在晨光中顯得格外溫潤。陶缽很快就被注滿了，乳白色的液體在缽中微微晃動(dòng)，泛著珍珠般的光澤。外婆會將這缽水小心地放在陰涼處，待它慢慢沉淀。“這淘米水可是個(gè)寶。”外婆常這樣念叨。她先用一部分淘米水浸泡當(dāng)日的蔬菜，特別是那些葉菜。青翠的菜葉在乳白色的水中輕輕搖曳，像是活了過來。約莫半個(gè)時(shí)辰后，她才將菜撈出，用清水沖洗。她說這樣能去除農(nóng)藥殘留，比什么洗潔精都管用。記得小時(shí)候，我總嫌棄這種帶著米糠味的渾水。城里來的表妹第一次看見外婆用淘米水洗菜時(shí)，驚訝得瞪圓了眼睛：“這多臟啊！”外婆不惱，只是笑著將青菜浸入淘米水中，手指輕輕撥動(dòng)菜葉。那些藏在菜葉褶皺里的泥土便紛紛脫落，懸浮在水中。洗凈的青菜青翠欲滴，比用自來水沖洗的更為鮮亮。廚房的活計(jì)做完，那缽淘米水已經(jīng)由乳白變成了灰褐色。但它的使命還未結(jié)束。外婆會用它來擦拭灶臺，那些經(jīng)年累月積攢的油垢，竟在這渾水的浸潤下變得松軟，抹布輕輕一抹便光亮如新。我常常蹲在旁邊看，那渾濁的液體仿佛有魔力一般，所到之處污漬盡消。最神奇的是，鐵鍋生銹時(shí)，外婆會將鍋浸在添加有醋的濃稠淘米水中過夜，次日銹跡便容易擦去了。我曾好奇地問其中緣由，她只神秘地笑笑：“老法子自有老法子的道理。” 外婆把淘米水的用處發(fā)揮到了極致。陶缽里的淘米水經(jīng)過多次使用后，顏色漸漸變得渾濁，但外婆仍舍不得倒掉，她會用最后這些水來澆花，院子里那些茉莉和月季開得格外鮮艷。我十二歲那年，家里買了第一瓶洗潔精。透明的液體裝在漂亮的塑料瓶里，按壓泵頭就會吐出泡沫，帶著檸檬的清香。我如獲至寶，覺得終于可以擺脫那土里土氣的淘米水了。外婆卻依然堅(jiān)持用她的老方法，只是在我用洗潔精時(shí)，會不自覺地皺起眉頭：“那東西沖不干凈，吃進(jìn)肚子里要生病的。”回到城里，我試著在超市買的塑料盆里存了些淘米水，想用來澆陽臺上的綠蘿。不料第二天那水就散發(fā)出一股怪味，完全不像老家陶缽里的那樣能存放多日。這才明白，原來不僅是淘米水本身，就連盛放它的器皿也藏著祖輩的智慧。 　　每次給陽臺上的植物澆水時(shí)，我都會想起老家廚房里那一缽乳白色的淘米水，想起外婆那雙布滿皺紋卻異常靈巧的手。在這個(gè)充斥著化學(xué)清潔劑的年代，那簡單樸素的智慧，那將一物用到極致的生活哲學(xué)，或許才是值得我珍惜的遺產(ch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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