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點——隨筆

黃山一葉

這是一個數學上的概念。指的是兩個圓之間劃一條直線，它們在圓上會有一個切點。我借來一用，是想再提《道在屎溺》末尾提到的廁所里的奇特標語。由它，來談談我的感想。首先想到的是什么人呢？不好意思，是包法利夫人，是安娜卡列尼娜。她們身上是有那個圓邊切點的，或許是每個女人都有，只不過多數人留在軌內，而她們是沿著切線被甩了出去。那個圓邊切點是什么？就是她們遭遇了愛情，一場轟轟烈烈的婚外情。女人通常是現實的，如若她貧窮、丑陋、無知，或者規矩而理性如多數良家婦女，她會活得堅韌、踏實，相夫教子，吃苦耐勞。她們會一直沿著生活這個圓圈走下去，不會出軌。但是，如若她富裕、美麗又有文化，亦或她幼稚、有閑又感性，她又往往會浪漫，浮躁，多愁善感。她們是天真的戀愛腦，一旦遇到某場遭遇，就會覺得找到了一個切點，她們那狂熱癡迷的愛情，浪潮一樣洶涌，然后興奮地沿著切點飛出去了。最后，無情的現實像礁石一般，把它砸碎了。連同她們的軀體，都香消玉殞。大作家的厲害之處，在于捕捉了人性的這份弱點，繪聲繪色、細致生動地描摹與演繹了這個弱點帶來的悲劇故事。 這當然很悲催，讓人嘆息不已。但是——我又要用“但是”了，我馬上又有了不同的感想。如果沒有那個切點，沒有人沿著切點出軌出來，那豈不過于單調乏味，過于專制壓抑，過于滅絕人性？某些國度某些時代，安娜與包法利夫人的故事是不會發生的，出現了也不是她們自殺，而是被燙了紅字，被虐殺，被放進豬籠沉塘。或者至多出現在作家的幻覺里，被寫進了戲劇故事，變成白娘子傳奇，變成梁山伯與祝英臺。這是在談男女，談兩性關系中的常態與非常態。其他領域也如此，家庭，學校，職場、官場，人生的諸種環境，都有類似情況。換句話說，一個轟轟烈烈的大時代，一個生機勃勃的地方，會有許許多多的人從原有軌道上走出來，會遇到甚至自己找到一個切點，然后出發，騰飛，或者不幸墜落。我們回望民國時期，常常會感嘆那時候的軼事:大文豪魯迅家里有妻子，自己與愛人另組家庭生子；瞿秋白娶了朋友的老婆楊之華，一介文人上了政治犯的斷頭臺；金岳麟為了林徽因終生不娶，丁玲同時與兩個男人同住，張愛玲為了一條旗袍出國……還有，陳寅恪無一張文憑入國學院當院士，錢鐘書數學考零分入清華等等，還有很多投筆從戎的人，他們早早離家出走，十幾歲就做了將軍……那么看，樹挪死人挪活，在圓圈中找到切點，“出軌”，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大好事。 說到這里，是在談成才與環境了。我們通常看重與津津樂道的，是機遇。屌絲逆襲，不是我們最喜歡的現代故事嘛！那句標語的不同凡響又類似雞湯之處，卻是說人生的整個過程中，都藏著一個切點，就看你能不能找到。這才是真正的勵志。人常常感嘆生不逢時，時機也確實很重要。這一點從沈從文與汪曾祺兩人身上表現最充分。沈早早出道，到三十年代末已經出了大量作品，已經成名，四九年以后卻再無新作。汪剛剛出道，就到新社會，沉寂多年到八十年代才老來成名。他們，尤其是汪曾祺，很好地印證了那句廁所里的標語。而努力后成才（或者是出名），還有更多的例子。中國歷來不缺這樣的例子。十年寒窗無人問，一朝成名天下知。外人看到的總是鮮花與掌聲，而不是年復一年的辛苦。這里的關鍵，也是我們說的勵志的地方，就是為了那個切點的騰飛，人必須有充足的準備，所謂厚積薄發，所謂臥薪嘗膽，便是如此。 說說容易，做起來難。事實是多數人即便有過想法，很快就會放棄。或者堅持一陣，終于回頭是岸。事實也是，按原有的圓圈運轉更簡便、更實在。我們有的是這方面的雞湯名言，都是知足常樂的翻版。我們有的是聰明人。只有少數人，他們會堅持，傻傻地堅持，堅持不走尋常路，譬如馬云與他的“十八羅漢”，在無數次遭拒以后，在一次次回歸貧窮以后，還在找“出軌”的機會。如果說他們是因為年輕，經得起挫折與捶打，那么許多年長的人，他們在歷經挫折以后，還能堅持不懈，永不放棄，那就更傻，更加特別的不易了。人群中有這樣的人，他們雖然寥若晨星，卻確實存在。搞實業搞科研如此，搞寫作的也這樣。老而彌堅，至死不息。多麗絲萊辛88歲才獲得諾獎，暮年還寫科幻類作品。馬識途老先生一百多歲，還寫東西呢！最后再舉一個例子，云南煙王褚時健。奮斗大半輩子，積累億萬家財。1999年以貪污罪被判無期徒刑。其女兒褚映群在獄中自殺，成為他一生最大傷痛。2001年獲得保外就醫。2002年，74歲的褚時健與妻子承包哀牢山荒山種橙，從零開始，學習農業技術。2012年“褚橙”通過電商熱銷，品質廣受認可，85歲的他再獲“中國橙王”稱號。這個人的品行、發跡與遭遇姑且不談，他到了晚年（80多啦）又從圓圈的切點飛出，又一次騰飛，實在讓人不能不驚嘆的。 2025，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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