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七級西北風裹挾著細碎的沙粒，在舅舅家門前的老柳樹上嗚咽盤旋，將姐姐們撕心裂肺的哭聲撕成碎片，拋向遠方。我立在靈棚外，細碎的沙粒撲打在臉上，像無數細小的針尖，生疼。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這熟悉的刺痛感，十三年前也曾來過，它帶走了我的父親，記憶中的狂風也是這么冷烈。今天，它再次來到了這片土地，糟糕的天氣配著吹鼓手的哀樂，把封存在我心底的無法治愈的傷疤再次觸痛。父親離去以后，我好長一段時間不愿再回到黃蒿塘來，那個時候的黃蒿塘，每當想起它來總是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使我膽怯，懼怕，不敢面對它。我猜，舅舅、舅母的相繼離去，也一定給姐姐們的心里蒙上了一層黑紗。</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當年的父親和今天的舅母或許是一樣的，都在用狂風怒卷來表達他們內心對人世間的無比眷戀。原來死亡也有相似的指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舅母是外婆張姓家族最后一個離世的父輩，表哥們舉辦的喪宴很排場，按村里人的講究來說，舅母算走的很體面的那個人。村子里所有人都來吊唁，其中孝子孝孫占多數，他們穿著整齊干凈的孝服，整個院子一片雪白，那場面特別壯觀。但最令我感動的一幕是村子里一個非近親關系的侄兒媳婦——方蘭英，爬在舅母的靈柩前哭得稀里嘩啦。方蘭英是個腦子不夠靈活的寡婦，平時喜歡每天定時定點的到舅母家里串門。姐姐說，方蘭英每次來都不怎么聊天，最主要的是睡個午覺，她打呼嚕的節奏比交響樂還激昂，每次舅母都是不厭其煩的熱情相待。舅母走了，如同帶走了她的庇護所，使她傷心不已。她放聲哭泣的樣子深深的感染了我，讓我更加堅信黃蒿塘這片土地依然保留著原有的溫度和人情味。</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黃風不但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還加大力度撕扯著靈棚，把靈棚里的花籃吹得東倒西歪。</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跪在舅母的靈棚里，記憶把我拉回到了以往的那些美好歲月。小時候，舅舅家是父母對我的唯一寄存處，每一次父母外出，我都是在舅舅家度過的，那個時候兩個姐姐是陪我最多的伙伴，在我印象中，我在舅舅家從沒有收到過嫌棄的眼神，所以從小就對舅舅一家有著特殊的情感。自從父母搬到縣城，每逢節假日或者誰家婚喪嫁娶，舅舅家便成了我們一家子的避風港。每一次在舅舅家，我都能體會到親情的熱度，因為在你防不勝防的情況下，舅母將一勺子飯偷偷地加到了你的碗里，舅舅則是毫不保留地端上來他們平時舍不得吃的各種零食，會不住氣地吩咐你多吃一點。把好吃的，好用的留給客人是黃蒿塘多年來的風俗習慣，但讓舅舅和舅母表現得淋漓盡致。每一次都是在收獲了滿滿的溫馨與歡樂下離開舅舅家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母親告訴我，就在舅母臨走的前幾天，二哥兩口子帶著年邁的母親去看望舅母，一直依靠子女去扶才能坐起的氣息微弱的舅母聽到母親來了，竟然自己一骨碌坐起來了，這也許就是親情的力量，舅母是個不善甜言蜜語的人，她是想用這種最樸實最真誠的方式與她相處了多半輩子的姐姐作最后的告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舅舅在四年前先離世了。今天，舅母也在子女的萬般不舍下結束了她的一生。我們一家子的避風港也徹底地坍塌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父輩們的一一離去，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人生毫無意義，我們來人世間走一回，就是品一品人間的喜怒哀樂，嘗一嘗人間的酸甜苦辣而已。認認真真地生活在此時此刻，才是最正確的選擇。</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風終于倦了，把最后一把沙礫撒向舅母的新墳。天際變成了淺灰色和暗紅色的，似一塊兒長方形手絹，或許是舅舅心疼子女們，想揩掉他們眼角的淚水。遠處，方蘭英蹣跚著往家走，懷里還緊摟著從餐桌順走的飲料——那上面必定留有舅母最后撫摸的掌溫。</b></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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