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竹青急忙走到父親身邊，用被角給他擦了一下眼淚，說道：“哭啥呢？”</p> <p class="ql-block">“虎子，你怎么才回來？”</p> <p class="ql-block">“我下午才走的，盡量避開白天吧，大街上人多眼雜的。”</p> <p class="ql-block">“虎虎，你還沒吃飯吧？媽一接到你的電話，聽說你要回來，就把娟子叫過來，捏了些餃子，一直等你也不回來，后來你爸餓了，我們就先煮起幾個來，我喂了你爸十來個，娟子吃了幾個，因為時間不早了，她就不等你了，先回去了。我把剩下的煮起來你吃吧。”</p> <p class="ql-block">“還用專門捏餃子？不時不節的。”竹青說道。</p> <p class="ql-block">“傻孩子，你回來媽和你爸就比過時節也高興。”母親邊說邊進了里屋，給電飯鍋里添上水，按開開關準備給竹青煮餃子。</p> <p class="ql-block">因為路途遙遠。竹青臨回時也沒給父母買什么東西，只在縣城下了車以后，買了一箱老年人喝的無糖鈣奶和幾斤香蕉。</p> <p class="ql-block">竹青在父親身邊坐下，問他道：“爸，吃香蕉嗎？我給你剝個香蕉吧。”</p> <p class="ql-block">“嗯，吃上一根吧。”陳三根含糊不清的說道。</p> <p class="ql-block">竹青拿起一根香蕉，剝了外面的皮，遞給父親：“爸，吃吧，香蕉是潤腸通便的。”</p> <p class="ql-block">母親說道：“你爸可不用潤腸，一天也能順順當當拉出來。我和你妹才剛剛給他換了一條紙尿褲。別看一天價就在床上，沒一點運動量，可是能吃能拉的。”</p> <p class="ql-block">“能吃就好，人老了就怕不想吃飯！”</p> <p class="ql-block">“你爸的飯量倒是還行，他這主要是腦子里的毛病，他的腦子不如前兩年清醒了，有時候他的那些一塊相處過的朋友們來看他時，有的他能認出，有的他就叫上不名字來了。”</p> <p class="ql-block">“還是腦血管堵得更嚴重了，藥還吃的吧？”</p> <p class="ql-block">“吃著呢，吃著好幾種呢。”</p> <p class="ql-block">“記得每天給他按時吃藥，得了這病就離不開藥了。”</p> <p class="ql-block">“可不是嘛，就是藥養著呢。我看水開了沒有，開了咱下餃子。”母親轉身進了里屋。</p> <p class="ql-block">竹青看見電視柜上的電視也換了，原先看了十幾年的那個老古董電視不見了，換成了大液晶電視。便問他爸：“爸，啥時候換的電視？”</p> <p class="ql-block">陳三根也記不清了，問竹青母親：“咱這個電視是啥時候換的？”</p> <p class="ql-block">“你這記性真不行了，剛換了連兩個月也不夠。”竹青母親在里屋答道。</p> <p class="ql-block">“那怎么不開了看？”</p> <p class="ql-block">“你媽不會開。”陳三根說道。</p> <p class="ql-block">“不會開還買那干啥呢？遙控器呢？”</p> <p class="ql-block">竹青媽在里屋說道：“在電視柜下面的那個抽屜里面，兩個呢。”</p> <p class="ql-block">竹青拉開抽屜，從里面拿出兩個遙控器，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該用哪個開，他根本沒用過這種液晶電視，到現在他一直看的還是過去那種老式電視機。</p> <p class="ql-block">這時竹青媽端著一盆煮好的，熱氣騰騰的餃子出來，放到竹青爸床跟前的那張圓桌上，說道：“虎虎，到柜子里取上個碗筷吃吧。”</p> <p class="ql-block">竹青到里屋的碗柜里取了兩個碗，見里面還有半盤涼拌黃瓜，也一并拿了出來。母親見他沒拿出醋來，說道：“你不是好吃醋嗎？怎么不把醋拿出來？”</p> <p class="ql-block">“沒看見，不知在哪兒放著。”</p> <p class="ql-block">“就在柜子里面，我去取吧。”母親從里屋拿出一壺醋和兩雙筷子，放在桌上，對竹青說道：“虎虎，你自己夾著吃吧！冰箱里還有條火腿腸，媽給你拿出來切一下。”</p> <p class="ql-block">“不用切了，你也坐過來吃吧！”</p> <p class="ql-block">“媽不著急，自從你爸得了這病以后，我們就連肉也吃的少了，今天是你回來了吧？媽專門到玉環的小鋪子里給你買了個火腿腸。”母親邊說邊走到冰箱跟前，從里面取出一根長方形的大火腿腸，拿到里屋切去了。</p> <p class="ql-block">竹青取過一只碗，往里面夾了五六個餃子，到了點醋，剛吃了一個，一轉頭見他父親正盯著那盤餃子，那眼神就像是一個饞嘴的孩子看著別人碗中的好吃的東西，想吃又不敢吃。竹青心想：老爸是不是還想吃？便問他：“爸，你是不是還想吃個餃子？”</p> <p class="ql-block">“嗯，還想吃個，你媽做的餃子好吃。”竹青看父親的那個神態，簡直活脫脫就是一個饞嘴的老小孩。昨天也不敢擅自做做給他吃，便問里屋的母親：“媽，我爸還想吃個餃子，敢不敢再讓他吃個？”</p> <p class="ql-block">他母親端看一盤切好的火腿腸出來，對竹青說道：“你爸現在就跟一個小孩子一樣了，眼饞肚飽，一見別人吃飯他就想吃。”</p> <p class="ql-block">“那就讓他再吃幾個吧，他覺得香才想吃。”</p> <p class="ql-block">“吃上不動，全推了糞蛋蛋了。隊里的時候，隊長張老三好罵別人是個造糞機器，你爸現在真就是個造糞機器了，每天就是吃上拉了，吃上拉了。”</p> <p class="ql-block">竹青知道母親的不易，對于母親這幾句抱怨的話，他的內心深感愧疚，不安，老父親癱瘓成這樣，基本上就靠母親一人伺候，自己作為兒子卻幫不上母親的一點忙，用古人的話說，就是個不孝之子。古語說，父母在不遠游，可是現在父親病成這樣，正是最需要子女照顧的時候，自己卻常年躲在外面，家也不敢回。唉，這輩子怎么活得這么失敗，這么不由自主。</p> <p class="ql-block">“他都這樣了，還指望他干啥呢？想吃想喝就行了。”竹青把餃子一夾兩半，夾起一半喂到父親嘴里。看到老父親嘴里那稀稀拉拉的幾顆牙。竹青內心突然產生了一種對自己老了以后的恐懼，自己老了以后會不會也是父親這個樣子。唉，人為什么會老，永遠年輕該多好。</p> <p class="ql-block">竹青連著喂了他老父親三個餃子后，問他：“還吃不？”</p> <p class="ql-block">“還吃。”</p> <p class="ql-block">竹青正想再喂他一個，竹青母親說道：“可不敢再讓他吃了。剛才你回來以前，我已經喂了他十來個了，他現在就像個小孩子一樣，不知道饑飽，咱們好人也不敢吃太多了，何況他還是個病人。”</p> <p class="ql-block">竹青想想也是，便對他父親說道：“爸，別吃了，吃的太多消化不動，想吃明天再吃吧。”</p> <p class="ql-block">陳三根似乎還沒吃過意，眼睛里流露著一種乞憐的神色，口中吶吶地說道：“不喂了？”</p> <p class="ql-block">看著父親可憐巴巴，象個貪吃的小孩似的，竹青心中一陣不忍，他終于還是夾起一個餃子，送到老父親嘴邊，象哄小孩似的說道：“再吃一個可千萬別再吃了，吃多了肚子難受！”</p> <p class="ql-block">陳三根象個聽話的乖孩子一樣答應著：“嗯，就吃一個了。”</p> <p class="ql-block">吃過飯后，竹青問他媽：“這個電視怎么開，打開讓我爸看會兒電視吧。”</p> <p class="ql-block">竹青媽說道：“我也沒學會開，娟子教了我好幾遍我也不會，兩個遙控器，一會兒用這個，一會兒用那個，開了以后近是廣告他，還有的付費才能看，臺也不會倒，不如咱以前那個舊的好用。”</p> <p class="ql-block">“那就用那個舊的就行了，為什么要換呢？”</p> <p class="ql-block">“那個舊的壞了，顯像管燒了，牛牛說不值的修了，就給買了臺新的。誰知道這么不好操作。唉，真是老了，跟不上時代了，使用不了現在高科技的東西了。”</p> <p class="ql-block">“我也不會開這種液晶電視。“竹青拿起手機，坐到他父親身邊，說道：“電視開不了，我給你打開手機，你聽聽歌吧。”</p> <p class="ql-block">“嗯，就聽歌吧！”陳三根含糊不清地說道。</p> <p class="ql-block">竹青知道，人老了喜歡懷舊，一些老電影，老歌曲都會把他們帶回的他們年輕時的那個激情如火的年代。于是就在手機上搜出一首學大寨在時代的歌曲，叫《敢叫日月換新天》：“一道清河水，一座虎頭山，大寨就在這山下邊…”當手機里響起了郭蘭英高亢，優美，天籟之音般的唱腔時，陳三更的眼睛突然一亮，精神也為之一振，頭腦也似乎清醒了許多，對竹青說道：“這是郭蘭英唱的吧？”</p> <p class="ql-block">“你還能聽出是郭蘭英唱的？”</p> <p class="ql-block">“我們年輕的時候，隊里的喇叭里一天價就是放著她的歌，還有那首一繡毛主席二繡周總理。”陳三根的話雖然含含糊糊的，但竹青還能聽得懂。</p> <p class="ql-block">“那是《繡金匾》，也是郭蘭英演唱的，一繡毛主席，二繡總司令，三繡周總理。”竹青給他父親糾正的道。</p> <p class="ql-block">聽完《敢教日月換新天》后，竹青又給他父親從手機上搜出了幾首帶著那個時代烙印的老歌，電影《青松嶺》主題曲《沿著社會主義大道奔向前》，耿蓮鳳，張振富的《逛新城》，馬玉濤的《看見你們格外親》等，開始的時候，陳三根聽得很認真，但聽著聽著便閉上了眼睛，頭也歪到了一邊兒，竹青媽對竹青說道：“你爸瞌睡了，讓他睡吧。”</p> <p class="ql-block">竹青湊到他父親耳邊說道：“爸，瞌睡了吧，早點睡吧。”</p> <p class="ql-block">陳三根睜開眼睛，看著竹青，有氣無力的嘟嚅道：“不瞌睡。”</p> <p class="ql-block">“那坐的困了吧？我扶你躺下吧，躺下也能聽。”</p> <p class="ql-block">“嗯，躺下吧！”</p> <p class="ql-block">竹青把父親周圍圍著的被子和枕頭移開，輕輕地扶著他躺倒，把被子給他蓋好，然后把手機放在他枕頭邊，手機里仍然播放著一些五六十年代的歌曲，陳三根聽著聽著，慢慢的睡著了。</p> <p class="ql-block">竹青把手機關了，對母親說道：“媽，你也早點睡吧。”</p> <p class="ql-block">老母親用手撫摸著竹青的頭，感慨的說道：“虎虎，你也這么多白頭發了。”</p> <p class="ql-block">“五十歲了，哪能沒白頭發？”</p> <p class="ql-block">“你也倒五十了，媽一直以為你還小呢。歲月不饒人呀！累了吧，到里屋早點睡吧。”</p> <p class="ql-block">竹青進了里屋，把燈開了，見床上有枕頭有被子。他把被子拉開，脫了外套，掛在墻上的那個掛衣鉤上，把鞋一脫，便上了床，靠著墻看起手機來。這是他母親進來了，端著一盆子水，對竹青說道：“虎虎，洗洗腳吧。”竹青有點不耐煩地道：“我又暫時不睡，臨睡前再洗吧。”</p> <p class="ql-block">“我把水都給你端進來了，快洗吧，要不一會兒就水涼了！”</p> <p class="ql-block">竹青只得脫了襪子，坐在床邊，把腳伸進水盆里面，母親俯下身子要給他洗，竹青不讓：”媽，我自己洗吧。”母親卻不聽他的，徑直把手伸進水中，捧著竹青的腳丫子，便給他洗了起來。</p> <p class="ql-block">“你小的時候，媽沒少給你洗過腳，剛開始的時候，你的腳才這么大。”母親一邊說一邊用手在竹青的腳上比劃著，“后來，人也長，腳也長，越長越大了…”</p> <p class="ql-block">竹青并不想聽這些母親不知重復了多少遍的他小時候的故事，卻又不忍心制止母親，只得耐著性子聽。其實，他知道父母都是這樣，自己不也經常在女兒面前講她小時候的事嗎？竹青現在才體會到，女兒小的時候，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候。同樣自己小的時候，肯定也是母親最幸福的時候。所以她才會不厭其煩的跟自己講自己小時候的事，其實也是對那段已經逝去的幸福時光的回憶。</p> <p class="ql-block">洗完后，竹青自己用脫下來的襪子擦了擦腳，然后就把襪子泡進洗腳水中，堅決不讓母親洗了，自己胡亂揉搓了幾下，擰干水搭在了床頭，然后端著那盆洗腳水進了廁所一看，廁所已經變樣了，不是原先那個茅坑了，而是換成了抽水馬桶。.</p> <p class="ql-block">回到屋內，竹青問母親：“廁所啥時候改了的？”</p> <p class="ql-block">母親說道：“今年春上，村里給統一改的。這兩年鎮上變化挺大的，每條巷子里的路都給硬化了，還安上.路燈，大街上還修了下水道，聽人們說，過段時間還要安那種用電的爐子，冬天不讓上火爐子了，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p> <p class="ql-block">“應該是真的。太原周圍早就不讓燒煤了，全改成天然氣壁爐了，國家補貼一部分費用，算下來跟燒炭也差不多，還干凈，不用掏灰倒煙筒。”竹青說道。</p> <p class="ql-block">“社會發展的是越來越好了。我還多次跟你爸說過，你可要多活上幾年，看現在的社會發展的多好，哪怕是在天北京上海，打開手機，兩個人也能見面，買東西不用去商店，坐在家里人家就給送上門來了。”母親對當今社會日新月異地發展很驚奇也很滿意。</p> <p class="ql-block">“我爸肯定能多活幾年的，怎么的也得活到80歲吧。”竹青心里期盼著父親能多活上幾年，熬到自己把饑荒還完，好好伺候上老父親幾年，盡盡自己做兒子的孝心。</p> <p class="ql-block">“唉，我也是盼望他多活幾年，雖然他成了這樣，屎尿也送不了，但他活著，媽就有個伴兒，有個跟媽說話解悶兒的。你和娟子回來也能見上他。可是看他這樣子恐怕也活不多久了。前幾天你子恒叔來了，看了看你爸，倆人告訴了一會兒，走的時候悄悄跟我說，你爸的狀態不大好了，身邊盡量不要離人了，恐怕也就是一半年了。”母親神色悲觀的對竹青說道。</p> <p class="ql-block">“不會的，”竹青不相信，“我爸想吃想喝的，肯定沒事。還有癱瘓在床躺好幾年的呢。〞</p> <p class="ql-block">“唉，今年他的狀態跟前幾年就不一樣了，前幾年他精神也好，也樂觀，我們倆之間話也多。但今年跟他告訴，他也是少精沒神的，而且經常提起他那些死去的朋友們，他跟我說了好幾回，說他夢見二補生叫他喝酒呢。民間有個說法，夢見死去的人叫你，就不是好兆頭。”</p> <p class="ql-block">二補生是竹青父親的老朋友，患食道癌己死去好幾年了，母親的話讓竹青心里特別難過，也特別害怕，他真的擔心父親哪天突然走了，他可是一點兒準備都沒有，他希望父親至少再活上三年，他用兩年時間把饑荒還盡，然后回來侍候上父親一年，這樣的話，即便是父親走了，他心里也不會感到太愧疚了。</p> <p class="ql-block">“我爸跟二補生是多年的好朋友，夜里夢見他也是正常的，我還經常夢見我又到我姥娘家了，還是那間黑窯洞，我姥娘在炕上坐著。你也別亂想，沒事的，我爸肯定還能活上幾年，他不是說他要看到倩倩大學畢業成家了才會走嗎？現在倩倩剛畢了業，還沒找對象呢，他怎么會走呢？”竹青與其說是安慰母親倒不如說是安慰他自己。</p> <p class="ql-block">“我也希望他能夠看到倩倩結婚的那一天，倩倩小時候你爸也特別疼她，如果能看到倩倩結婚成家，他就是走了也沒啥牽掛了。”</p> <p class="ql-block">“肯定能，倩倩現在已經畢業工作上了，再有兩三年還不結婚成家？讓我爸好好活著，至少也得再活三年，等到倩倩結婚出嫁的那一天。”竹青內心希望上天能夠幫幫自己，保佑他父親至少再活上三年，讓他把饑荒還了，盡盡孝心再走。</p> <p class="ql-block">“還能活多久，那就看老天爺吧，如果老天爺讓走的話，誰也沒辦法，你爸病了這么多年，你和咱娟子都已經盡了心了，你爸就是萬一哪天走了，你們也不用遺憾了。”</p> <p class="ql-block">“娟子可以說是盡到孝了，我沒有呀，我這幾年一直在外面，哪有機會盡孝？”</p> <p class="ql-block">“你爸病的那年，你又是出錢又是在醫院侍候，這還不是盡孝嗎？你和咱娟子都是好娃們，媽知足了，不早了，睡覺吧。”竹青媽疼愛的撫摸了一下竹青那又長又有點凌亂的頭發，無限愛憐地說道。</p> <p class="ql-block">“你也早點兒睡吧！”竹青說道。</p> <p class="ql-block">母親出去了，竹青并無睡意，拿著手機心不在焉地看起來。</p> <p class="ql-block">第二天早晨，母親還沒起來，竹青就早早起床了。來到院子里，天還沒有大亮，空氣中霧濛濛的，母親開出的那一塊小菜地里，青的紅的西紅柿，結的一串一串的，猶如青紅的瑪瑙翡翠。但青椒卻是干癟的，比棗子大不了多少，幾棵茄苗長得也不好，上面掛著的茄子與小孩的拳頭相差無幾。到是五月鮮豆角結的很稠，密密麻麻的懸掛的豆角藤上，細長而飽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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