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灣桃花相映紅

李毅梅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陽春三月，漠陽江漲了桃花汛，暖風裹著南海的咸潮味，催開了滿山的桃花。趁著晨霧未散，我帶著小兒往春灣石林深處的桃花坳尋芳去。 　　這桃花坳藏在鵝凰嶂腹地，三面環著劍戟般的喀斯特峰林，溪澗蜿蜒如碧玉帶。當地老人說，這里原是八仙云游時的駐蹕處。何仙姑當年途經此地，見山中樵夫面黃肌瘦，便取出胭脂匣輕點山崖。霎時霞光四溢，玉匣化作十里桃林，果實甘甜可充饑。晨霧起時，粉白云氣纏繞峰腰，巖壁上隱約可見胭脂浸染的赭紅印跡。 　　我們辰時三刻踏進坳口，抬頭看到山巖上鑿著“百頁劍門”四個大字，苔痕斑駁處依稀可見落款。繞過刻著“通天蠟燭壽”景點，眼前豁然鋪開萬頃煙霞。陽春三月，桃花坳芳草萋萋，朵朵桃花呈現在眼前，我把視線放遠，天啊！那誘人的紅、醉人的粉、迷人的白，漫山遍野，綴在枝頭上，有的含苞待放，有的怒放胸懷，一朵朵仿佛精靈般清純脫俗。我努力尋找，眼里除了桃花還是桃花。我愕然了，世上竟然還有這般仙境？花海中，成雙成對的蝴蝶翩翩起舞，為春天獻上最美妙的舞蹈。花叢間，你追我趕的蜜蜂成群結隊，“嗡嗡嗡”地飛舞盤旋，給桃林添了幾分靈動韻味。而花樹下，你情我濃的少男少女，笑如花燦，穿梭花間，在掩映的桃花中，收獲一份喜悅，一份純真，一份愛情……早開的緋桃已染紅了半壁山崖，遲綻的白碧桃猶帶露垂珠，更有陽江獨有的“漠陽胭脂”桃——傳說這是仙姑月夜梳妝時，不慎將螺黛混入胭脂，才染就這般濃艷花色。 　　沿著青石磴道前行，小兒忽然指著巖縫里一株虬曲老桃驚呼。原來這正是傳說中的“仙姑髻”，枝干形若女子云鬢，每逢雨水節氣便會開出七色花。據《陽春縣志》載，光緒年間采藥郎曾見霧中女子對溪理云鬢，青絲入土即抽新芽。花蔭深處，穿藍布衫的阿婆正挎著竹籃采擷初綻的桃夭，說是要釀三月的桃花酒。忽聞山歌悠揚，看到一個采茶妹戴著尖頂竹笠，從花叢中走出來，紅頭繩在烏發間若隱若現，恰似那花枝上顫巍巍的骨朵兒。 　　轉過龍宮巖，忽見灰白色巖壁上嵌著座亭，檐角被山風撩撥，發出悅耳的聲音，仿佛聽見昔年嶺南才子謝蘭生在亭中吟誦：“煙云供養足清歡，筆底溪山任意看。”正恍惚間，幾瓣桃花落在“通真巖”石硯池中，人們都說這石硯亦是奇物，每逢花開時節便滲出淡淡朱紅，鄉人說是仙姑畫眉的黛石所化。 　　晌午在山上歇腳，遇著荷鋤的鐘伯，老人家燃起水煙筒，煙鍋里飄出桃膠的甜香。他說起古早的傳說：當年漠陽書生上京趕考，夜宿桃花渡口，遇著個鬢簪桃枝的浣紗女。書生以詩文換得姑娘腰間玉環，卻不知那是仙姑點化桃精的命符。后來書生高中探花，金殿面圣時懷中玉環忽然化作桃花紛飛。待他策馬還鄉，只見渡口空余灼灼花樹，從此舍了烏紗帽，在巖壁上鑿出“桃花仙源”四字。說著指向遠處形似官帽的石灰巖，“諾，那探花郎最后化作‘文峰戴桃’，年年花開最盛處便是帽檐留下的痕跡”。 　　日頭西斜時，我們來到山腳。穿香云紗的疍家阿嬤正在煨著桃花粥，口中唱著咸水歌：“三月桃花七月藕，阿妹等哥九十九……”鵝凰嶂被夕陽鍍成金紅，忽然山腰騰起幾十只紙鳶——原是鎮上后生仔在比試“紙鷂”，那扎著桃枝的沙燕風箏掠過低垂的花枝，驚起漫天紅雨。小兒追著翻飛的花瓣跑，繡著木棉花的小唐裝漸漸隱入霞光里，恍如當年追逐落英的探花郎。 　　三月桃花笑春風。春灣宛如一幅美麗的畫卷，春意蔥蘢、春風拂面、春花怒放。一位身穿漢服的少女，正在桃花樹下用嫻熟的指法輕輕地撥動著琴弦，悠揚的琴聲，可人的笑靨，吸引了不少賞花的人們，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紅，花香醉人不知歸…… 　　暮色漸濃時，但見疍家新娘戴著綴滿螺鈿的鳳冠，在伴娘簇擁下穿過花徑，銀鐲叮當驚起宿鳥，嫁衣上的金線桃花在暮色里明明滅滅。此情此景，倒叫人分不清是花映紅了胭脂，還是胭脂染艷了桃花——正如那仙姑與桃精的傳說，經年的癡纏都釀成了滿山花色。 　　夜幕降臨，回首看見歸鴉馱著月色掠過花梢。不知誰家阿公在教孫兒念《桃花源記》，沙沙的翻書聲里，幾瓣桃花棲在“芳草鮮美”處。小兒忽指銀河驚呼：只見北斗杓轉處，似有仙人駕桃枝凌波，灑落的花雨，許是何仙姑又來補染這千年不褪的胭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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