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母親熬娘家 ---親情如茵陳，歲歲繞故枝?

茗煙齋

過了二月二，我與妻子早早回到丹鳳老家，本想為母親慶生，老媽卻毫無此意，還怕我們麻煩、招搖。 閑聊中得知，因春節未能回家，母親既沒能看望居住在幾十里白廟溝山里的大舅，又惦記著去年冬天開始健忘、心性如孩童般“淘氣”的二姨。那些未說出口的牽掛，在母親眼底凝成霜，化作她反反復復的念叨和嘆息。 我們深知母親對哥哥姐姐的牽掛，便決定帶她回娘家，去探望患病多年的大舅和二姨。 到了二姨家時，遠遠望見她一個人顫顫巍巍地從場院外向家門走來。我們在場院里停好了車子，我原以為二姨可能認不出我們，沒想到她竟老遠就喊著媽媽的名字，聲音里滿是驚喜：“哎呀！你咋有空上來呢？我把你都想死了...... 你哥去鋤地去了......還種了些油菜，菜地里的草都長荒了......！芳玲叫我去吃飯，我沒吃，我從她家里拿了一片子饃......” 說著話，她快步上前，緊緊拉住媽媽的手，歡喜得像個得到糖果的孩子。兩雙布滿皺紋的手，顫抖著卻用力握緊，仿佛要把這一年多錯過的時光都攥在掌心。得知我們要去白廟溝看大舅，二姨急切地對我說：“我也有兩年沒去溝里了，前年沒在家過年，今年走不動、上不去山。你哥去看你舅，也不帶我。這回我與你一起去，說啥我都要和你伺跟上一塊去！” 媽媽擔心二姨的身體，連忙勸阻：“好姐呢！也不知道溝里的路咋樣？我不敢帶您去。路遠、難走，你可不敢去，您走不上去呀！” 我明白母親的擔憂，于是趁著二姨進小屋找東西，我們悄悄溜走了。 可剛到白廟溝，還沒坐穩，在村口幫忙固墓的老表就氣喘吁吁地跑來，讓我去溝口接二姨。原來二姨讓村里人用摩托車把她送到溝口，想自己往上走，卻走不動了，正在溝口表妹家吃飯。聽了表哥的話，擔心、自責、傷感與驚嚇，瞬間涌上心頭，一眾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妗子拍著大腿，滿臉焦急：“天哪！這可咋了呀！路不好走呀！還一個人，可咋上來呀！” 接著又埋怨我：“你姨姨要來，你就捎上她，一起來多好呀！這可咋了得呀......！” 我辯解道：“我真的不敢帶我姨姨上來，路難走的很，一路上我都沒敢讓我媽坐在車上！” 可此刻，再多的解釋都顯得無力，內心更多的是深深的自責。 此時，我根本沒法下山。山上山下 10 里路，山路蜿蜒崎嶇，過河越坎，解凍的路牙子酥軟稀松，一輛滿載水泥和磚的農用車還堵在下山的路上，根本無法錯車。我走到車前，見卸車的人手不夠，便上前幫忙。閑聊間，老表們感慨道：“村里的年輕人都離開了，剩下些老年人也沒有幾個了。” 他們指著路上一塊礙事的石頭，無奈地說：“您看那石頭礙事不礙事，放在過去，兩三個小伙子就能把它推到溝里去，可現在一村的人都搬不動，拿它沒有辦法。” 話語中滿是無盡的沮喪。曾經熱鬧的村莊，如今只剩下老人守著自己的空巢，像被歲月遺忘的枯樹老干，孤獨地矗立在山間，守候著自己的家宅。 車剛卸了一半，一輛摩托車“突-突-突突！”呼嘯著從山下駛來，在我們卸車的地方停下。二姨到了，少不了一通埋怨。我趕緊上前攙扶，在場院里聊天的老媽和大妗子也從場院迎了過來，大家簇擁著二姨向大舅家走去。多日未起床的大舅也艱難地從炕上爬起來，夾著雙拐坐在門檻上，看著一院子人熱熱鬧鬧地聊天。 老姊妹們你一言我一語，推推嚷嚷，村里許久不見的人也從各處趕來，拉手問候，相擁而坐，院子里一下子熱鬧的像是過年。沏茶倒水，升子里裝滿柿餅，瓢里裝滿核桃，盤子里放著瓜子和花生，大妗子熱情地將這些美食一一端出，塞到我們手里。大表哥還拎出兩個塑料袋，一個裝著爆玉米花，一個裝著用玉米茬子嘣制的膨化玉米棒，笑著遞給我和愛人，調侃道：“兄弟媳婦你北京沒有這個吧？” 我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母親和她的娘家人。看著他們蹣跚或漸漸蹣跚的腳步，花白的頭發，蒼老的容顏，佝僂的身軀，語無倫次的爭執，以及那充滿歡喜、嗔怨、關切的答問，讓我不禁眼眶濕潤。 為了不影響老人們的心情，我獨自一人轉身向房山走去。院堎上，幾株結香花開得正盛，馨香縷縷；房山的山茱萸開著黃花，與漫坡的迎春相互映襯，金燦燦一片；蟄伏了一冬的茵陳，簇擁著去年的枯干，從春雪里蘇醒，柔軟鮮活，閃耀著銀色緞子般的柔光。它們一株挨著一株，簇擁在老干腳底，像極了親人們緊緊相依的模樣。仿佛在向人們說明，即便歷經了寒冬，他們依然會在春風里重逢。 商洛山里人有清明前采食茵陳的習俗。我采下一把灰白如銀發一般的茵陳，那淡淡的清香，仿佛裹挾著春風的味道，帶來無盡的綿軟與溫暖。春風年年如期而至，茵陳歲歲按時生長，就像親人們之間的牽掛，無論相隔多遠，無論歲月如何變遷，總會在某個時刻破土歸來，一起簇擁在自己的故鄉，自己的娘家。 在我的眼里，這些逐漸佝僂的身影，這些布滿皺紋的笑臉，都是歲月里最珍貴的印記。或許，這就是血脈親情，是生命最甜蜜的意義。親情如同這山野間的茵陳，在歲月的輪回中永遠繞著故土的枝干生長，成為接續傳承和抵御時間侵蝕的見證，散發著獨特、永恒而溫暖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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