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荊花的記憶

天天

街角的紫荊開得太盛了。晨霧未散時，蘇棠經過花樹，細碎的粉紫便簌簌落進圍巾里，像誰趁人不備撒了把揉碎的晚霞。這簇粉紫總讓她想起抽屜深處的筆記本，扉頁夾著三年前的花瓣，邊角早已泛白，卻仍固執地留著當時的香氣——那是顧臨第一次牽她手時，從校服上拂落的驚喜。 她忽然想起顧臨說過的話，那年深冬他呵著白氣說：“等紫荊花開的時候，我們就去江邊看潮。”此刻花瓣落在掌心，像未說破的誓言，帶著微不可察的顫栗——他曾說要給她一個暖冬，可當春花開遍時，掌心的溫度早已涼透。 整個冬天，顧臨總把她的手焐在掌心，說她的指尖比雪還涼。他會在凌晨悄悄爬起來，把暖手寶塞進她腳邊的被窩，用毛線給她織歪歪扭扭的手套，拇指處永遠留著漏風的針腳。有次他織到深夜，突然舉著半成品手套沖她笑：“你看，拇指這里留個口，剛好能露出你戴紫荊花戒指的指尖?！蹦菚r她才發現，他不知何時買了枚細銀戒，戒面是朵微型紫荊花，花瓣邊緣還刻著他名字的縮寫。有次她加班到深夜，推開家門看見顧臨裹著毯子縮在沙發上，腳邊的暖風機還在嗡鳴，茶幾上溫著驅寒的紅糖姜茶，杯壁上凝著他反復焐熱的指紋。杯沿還卡著片風干的紫荊花瓣，是上周他們在花樹下野餐時，他偷偷放進她茶杯里的。蒸汽氤氳中，他指尖的紅痕清晰可見，是下午切姜片時被辣到的印記，卻仍笑著替她攏了攏圍巾：“快喝，涼了會苦?！?lt;/p>可初雪化盡時，顧臨的噓寒問暖漸漸變成了手機里的天氣預報。蘇棠在公司樓下等車，冷得直跺腳，想起以前他總會繞路來接，把她的手塞進自己羽絨服口袋，指尖還能觸到他口袋里裝著的、替她暖著的水果糖?，F在她對著手機里“今日零下三度”的提醒發呆，抽屜里的手套還帶著去年的毛線味，拇指處的漏風針腳空空地晃著，像他突然空缺的晚安吻。直到那天在便利店，她看見顧臨把新買的暖手寶塞進穿淺藍風衣女孩的包里。玻璃上的哈氣模糊了視線，她看見女孩的包上別著枚紫荊花掛飾，和他曾送她的那枚幾乎一模一樣，只是掛繩從紅色換成了淺藍。他低頭替女孩調整包帶的動作熟稔得像冬天替她焐熱奶茶——那時他會把奶茶焐在掌心半分鐘，才遞給她：“這樣不燙嘴，又剛好暖手?！贝丝膛謱毜姆凵鈿ご掏囱劬?，而蘇棠的圍巾上，還別著那枚斷了掛繩的紫荊花胸針，是他在第一個情人節送她的禮物。 昨夜暴雨，今晨蘇棠路過花樹時，滿地都是被打落的花瓣。有片完整的落在石階上，邊緣泛著淺褐色的水漬，像被淚水洇濕的信箋。她忽然記得，顧臨離開前那晚，曾在陽臺替她撿回朵被雨打落的紫荊，小心夾進她的筆記本，說：“花謝了還會開，我們也會的?！笨伤恢?，那頁紙后來洇滿了她的眼淚，把花瓣染成了更深的紫。如今她翻開筆記本，那朵花的輪廓早已拓在紙頁上，像道永遠褪不去的傷疤。現在的蘇棠學會了獨自走過開滿花的街道，任花瓣落在發間也不輕易觸碰。她常站在那棵紫荊樹下，看陽光透過花瓣在地面織出碎鉆般的光斑，想起那年冬天，他們趴在結滿冰花的窗前數枝椏，顧臨的手指在玻璃上畫小太陽，說等花開了就去江邊。那時她以為，所謂永遠，就是他織手套時毛線勾住她發絲的笨拙，是暖手寶充電時發出的“嘀”的提示音，是他口袋里永遠為她暖著的水果糖。 她撿起一片半枯的花瓣夾進筆記本，紙頁間夾著那年冬天的車票、他織手套時掉落的毛線，還有那枚刻著紫荊花的銀戒。字跡被潮氣洇得模糊的票根背面，仍能辨出他歪歪扭扭的字跡：“蘇棠的指尖像雪，要放在口袋里捂一輩子?！比缃褡舟E淡了，就像他掌心的溫度，在時光里慢慢冷卻?；ò甑南銡饣熘堩摰拿刮队可蟻?，她突然想起他說過，紫荊花的花語是“親情與永恒的愛”，可原來永恒也會褪色，就像他織的手套終究會漏風，暖手寶的溫度終究會消散。 街角的風裹著花香掠過耳際，蘇棠聽見自己輕聲說：“你看，紫荊開了。”這一次，沒有回應。她摸了摸口袋里的舊暖手寶，外殼還留著他系的紅繩，繩尾在風里輕輕搖晃，像句沒說出口的再見。遠處傳來隱約的潮聲，想起他說過的江邊春潮，此刻應是漲潮時分吧？可她終究沒去成，就像抽屜里的手套永遠缺著拇指的溫暖，就像他留下的紅繩，永遠系著那個沒兌現的冬天。 花瓣落在青石板上的聲響，像時光輕輕合上了某頁，而蘇棠掌心的淚，正無聲地洇開——為那些被紫荊花浸潤的記憶，為那年冬天沒說出口的“別走”，為藏在花蕊里，永遠開不敗的、關于他的春天。她忽然明白，有些故事就像紫荊花的花期，來臨時鋪天蓋地，離去時只剩滿地碎瓣，卻在記憶里，永遠盛開成最初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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