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軼事（小說）6

亞沙夫

城西軼事亞沙夫 （六） 市口腔醫院坐落在鬧市中心路段的一棟西式的大樓里，每天有無數的患者等開門就醫，七時不到患者就醫隊伍長龍就沿著樓道蜿蜒起來。患者手捂著腫脹腮幫表情痛苦，臉上貼著止痛膏的男人，咧著嘴還要與患者同病相憐一番“牙痛不是病，痛死沒人問”“我昨夜歪在床上一夜沒睡”，痛成一臉褶子包子臉的那個女人用手絹捂著嘴“呃！這個死牙齒，今天無論如何也要叫醫生拔脫伊”。八時還差幾分鐘，院門有了動靜，隊伍出現一陣小騷動。“現在開始掛號“小護士剛把門一打開，人群顧不上她像潮水一般地涌向掛號的兩個窗口。 四樓拐彎處是牙體牙髓修復科，牙病患者必須先上這里初診處理。今天值班醫生只有三人，診療臺有六個，按以往的經驗今天肯定忙得夠嗆。萱子換著醫生制服道“文娟，今天我帶了兩個澳洲芒果，中午咱倆一人一個”“好啊，這東西蠻貴的，”“最近什么情況啊，每天有那么多的病人來看病”“喲，有本事有路子都到其他部門去了，誰愿意呆在這里”“這幾天我整天腰酸背痛的，頭痛的要命”“身體是自己的，不舒服不要硬撐！”。牙體牙髓修復科里數她倆關系最鐵，她倆家長里短無所不談。萱子上午忙的沒有片刻的停息，午飯前給最后一個患者實施清除牙齦上正在發炎的膿包，萱子用手術刀劃開牙齦患處，膿血迅速溢出傷口，“啊……啊”病人呻吟著臉都變了形，萱子干練地用止血消毒劑處理著傷口，對著病人道“你到是挺會忍的，都腫成這樣了，還不來治療，今天先處理一下，等消腫后再來排Ⅹ光，確定是哪個牙齒的毛病，再做進一步治療”，“呃，三天后，你再幫我看看”，“急啥！，消腫后才能診治”。她心想“病人都是這樣，病情不到最嚴重不會來醫院，來了恨不得馬上就治好。”萱子對病人倒是很有耐心，話語慢條斯理還有一種關心的口氣，病人見她沒有精神負擔，有善心的醫生是病家的福份，所以來就診的病人對她的口碑一直不錯。 萱子摘下口罩深深地吸了口氣，嗓子干的快冒煙了，她眼望著窗外端起杯子喝茶，“外面的樹葉真綠啊！”文娟道“眼睛看綠色真舒服，疲勞好像也沒了。”杯子轉到最大傾角，嘴還沒有夠到水，拿在手上一看才發現杯子里根本沒有水，她站起來準備給杯子灌點熱水，兩眼發黑一陣暈眩差點跌倒，她扶著椅子坐下，萱子心跳在加速，頭上微微沁出冷汗。近來發現莫名頭痛全身無力還伴有低燒，幾次上醫院也沒有查出個啥病來。文娟關心地問道“怎么啦，”“沒事的，一會兒就好，可能是腦缺氧”。“午飯我給您帶來，你先歇歇吧”不一會兒，文娟把飯菜放在桌上，“好點了嗎”，“好些了”看著桌上的飯菜萱子實在沒有胃口，草草地扒了幾口飯，服了兩片抗生素，趴在桌上睡著了。整個下午她一直堅持著，送走最后一個病人坐在更衣櫥前人像虛脫了一樣。文娟沉下臉“我看你的病不是一般的炎癥，低燒不是好兆頭，叫逸川陪你去醫院查查病因！明天不許上班了，聽到沒！”“那好！明天你幫我頂一下班，喲！”“我都忘了，兩個芒果你拿去吃，我沒有胃口！”萱子外表看上去文弱，但其實她是個“很吃硬”的人。 逸川被學院記過的事，萱子是后來才知道的。在她的逼問下“逸川吞吞吐吐地說出了原委，“你這個騙子，是我對你不好嗎？”“不，不是……”“那為什么要做那樣的事”“我……”“你說呀……！”萱子嘶聲力竭地叫道，他任由萱子打他的背和掐他的手臂，逸川低下頭不敢直視萱子的眼睛，頭快要低到地上去了。萱子臉色發青，用充滿怨恨的眼神看著他，他倆這樣干坐在博物館廣場的木椅上。 這件事對她是個沉重的打擊，分手時萱子沉著臉，任憑逸川怎么解釋她都不聽，頭也不回地走了。 精神上的打擊，身體上的病患，雙重打擊萱子終于病倒了。她的頭痛越來越嚴重，痛的頻率越來越密，萱子也不想再拖了，準備去醫院好好查查。 周三她專門告了假，去一家市里著名的腦科醫院檢查。六天后醫生在她面前嚴肅地看著CT片子，約她再次做進一步的檢查，萱子從腦科醫生臉上的表情感到自己病癥的嚴重性了。 又一個七天后，萱子拿到核磁共振的報告結果：“腦瘤”這個結果對年輕的萱子不吝是個噩耗，“盡快來醫院做治療，需要手術！時間不能拖，手術前做全身檢查，以便制定治療方案”一個體型微胖的中年腦外科醫生用這種冷酷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職業口吻對萱子說，讓萱子聽來怎么也像是個判決。 走出醫院的萱子雙腳像是灌滿了鉛一樣重，馬路兩邊蔽天的梧桐樹縫里透著陽光，人們正享受的著生活給予的一切，萱子的心像陰霾的天空，空洞而灰暗。萱子第一時間告訴了逸川，“啊，不會吧？”逸川安慰她道，她懶得再解釋，她想象得出逸川吃驚的樣子，“你現在在哪兒，晚上我去看你，路上小心”，逸川在電話那頭叮嚀道，萱子上了到站的公車。 躺在床上的萱子和父親目送逸川離開家門，“好好養病，我會常來的！病會好起來的。”逸川起身告辭，萱子的母親送他到門口后哽咽道，“萱子的腦瘤是晚期，治不好！我們作了甚么孽啊！”母親沒敢把真相告訴萱子，忍不住一陣悲從心來。“媽，我們一起想辦法，給萱子找個好醫生，您身體保重”。逸川勸萱子的父母留步。 萱子半靠在床上長長地嘆了口氣，心想“為什么是我！”她知道毛病來者不善，此時萱子帶著絕望的心情向著蒼天發問。 晚上，萱子輾轉在床上不能入眠，過去的時光一幕幕地展現在眼前，想到今后的日子自己要和病床為伴，也不知病會怎樣？與逸川的戀愛能不能修成正果，發生了這種丑事她已經對他心灰意冷，林麗蔓的出現她絕不容忍。如今病臥在床，她需要他的關愛，女人對男人總是抱有幻想。想到此萱子不由地淚濕枕邊，直到天蒙蒙亮才迷迷糊糊睡著。 萱子在逸川和母親的陪同下加入了病患者的隊伍。手術后二周一期的化療要做六期，第二個療程后，萱子就住進了腫瘤病房。化療期在繼續，瘦弱的她身體反應強烈，吃什么吐什么，先是胃汁后是膽水，然后胃要像吐出來一樣。萱子趴在床上抽搐著，為了不讓母親難受萱子一直挺著，母親和逸川的心滴著血。 　　 四個月轉眼過去了，巨額的醫療費和治療都無濟于事，化療也看不出什么效果，萱子的病不見好轉，癌癥病灶的巨噬細胞正快速地吞噬著她的腦組織和肌體。病床上的她頭腫脹大的出奇，兩個眼睛空洞而無神，身體形同枯槁，被褥邊露出瘦骨嶙峋的手臂，靜脈插著吊針，白色床被下的身子越來越小，像是一堆雪漸漸被化掉一樣。 萱子遭受著巨大痛苦，好幾次頭痛欲裂時她想自殺，這種鉆骨的痛再堅強的人也難以忍受，嗎啡的劑量越來越大，生命的終點離她也越來越近。 四個月來，逸川除了完成學業外只要有空就一直陪伴在她的病榻邊，他也正受著精神和現實的雙重煎熬，他內疚萱子對他的感情，愧對她的癡情。看著心愛的人生命一點點地耗完，自己又不能幫她解除痛苦，讓他無奈和沮喪。 晚上他做了個很怪異的夢。古鎮昏暗的小巷盡頭亮著螢火一樣的街燈，逸川站在臨街二樓的窗邊看見萱子身穿著白裙正朝他走來，他還看見萱子沒有瞳孔的眼睛里正流著血淚，一輛單車從另一條小路駛出，騎車人披著掩耳長發面容模糊動作飄逸，朝萱子迅捷駛去，轉眼萱子坐上了他的單車，好像他們很熟絡的樣子。逸川揮動手臂張口拼命想叫住萱子，萱子朝他淺淺地一笑，回頭繼續與那人安詳地交談著，單車離他飄然而去，他拼命地奔下樓梯想追上他倆，但雙腿怎么也邁不開。他猛地驚醒，頭上虛汗淋漓，是噩夢一場。逸川打開臺燈坐了起來，看看手表凌晨四時，他驚愕剛剛的夢境如此清晰。未知夢境意味著什么？他一無所知。逸川喝了口水倒頭便繼續睡。 上午沒課，他從家里帶去萱子喜歡吃的水果，早早去醫院看望萱子。病房的病人已經醒來，陽光照進病房滿屋生輝，醫生、護士正忙著給每位病人查床和測量體溫。他推開病房的門，對著其他病人打著招呼，“早上好”萱子已經醒了，“今天好點嗎？”逸川關切地問道，她朝他淺淺地笑了笑，嘴唇很白沒有一絲血色，他心里咯噔一下，這熟悉的笑容又勾起了他昨日夢到的場景，夢中的萱子也是這樣的笑容，只是逸川沒有把他晚上夢見到的一切告訴萱子。 林麗蔓最近一直在找逸川，逸川一直推脫忙沒法到她那兒去，電話那頭的林麗蔓也撂下話“想擺脫我嗎？你的前途在我手里，你自己掂量吧！”即將臨近畢業，她答應給他想辦法找個好樂團。“好的，過幾天我一定去你那里”“周五下午我已經與樂團有人事權朋友約好，談談你的歸宿問題，你不來我不管了。”林麗蔓的話總有那種不可違抗的意志，每次為他做了什么，逸川也要相應回報給她溫情，像是一場交易，他像主人圈養的一條哈巴狗，要討主人的歡喜不停地向主人獻媚，他厭惡這種不平等的關系。逸川知道目前他離不開她，“我一定想辦法來”。“怎么謝我啊”？他明白她話背后的含義。逸川感覺自己是漁夫網兜里的魚，隨時可以將他拎出水面并決定它的命運，他苦惱不已。 逸川奔波于三人之間，他感到身心疲憊。他想各方都要照顧到，但事實并非讓人滿意，這讓他想起小時候在浴缸中玩水氣球游戲的情景，三個氣球用兩手去按，總是有一個浮在上面，渾身打濕的他滿頭大汗，結果總是顧此失彼甚是有趣，大人小孩忍不住哈哈大笑，可現在的“游戲”讓他苦不堪言。 逸川收到醫院二次萱子病危的通知，她的生命日漸虛弱。萱子的母親上午打來電話，萱子換了個人似的，坐起想吃東西了，“我想吃王家齋點心店的小餛飩”，她現在就想見他，逸川在電話中對萱子的母親道“好，我去買，買好我就趕過來”。 逸川拿著小餛飩趕來醫院時，萱子的父母都在旁邊，萱子見到逸川后顯得很開心，母親剛剛給她梳過頭，她淺淺地為自己化了妝。“我這樣子好看么？”“好看，好看！”“你……們不要騙我，我現在這……樣子很難看”萱子知道自己生病都已脫了形，她希望給逸川留個好印象。萱子的說話氣息很短音又輕，每說一句話要停頓一下緩緩氣。“萱子，吃小餛飩，有些冷了”，“快吃吧”逸川喂了萱子吃了兩個餛飩，她就不吃了，餛飩擱在桌上。“逸川坐到我身邊來，握住我的手，你的手真暖！”他的父母轉過頭在一邊試著眼淚，“如果不是這場病，我們應該有一幅漂亮的結婚照，也應該領結婚證了”，萱子眼眸忽閃現出一絲幸福的光芒，“是的，是的”，“別多說話，靠在我的身上吧”逸川摟著萱子，握著她的手，他感到萱子微微地顫抖身子輕得像一片羽毛，萱子閉著眼，一行眼淚輕輕地滾落下來滴在逸川的手上。 逸川待萱子睡下，離開病房已經是晚上八時半，子夜時分他聽到電話那頭萱子父親哽咽的聲音“萱子走了”，他知道早晚是這樣的結局。 逸川從音響柜里拿出一張CD唱片放進音響的盤格里，將聲音調的很輕，杜普蕾演奏的艾爾加《E小調大提琴協奏曲》低沉悲傷的樂聲延綿不斷地奏出，觸景生情的他忍不住伏在桌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他為萱子離去而傷心，對她的愧疚再也無法彌補，萱子的離去正是上天對他的一種懲罰。失去后才感到痛楚，逸川經受著心靈上的鞭笞，這晚他在沙發中干坐了一宿。 前來參加萱子葬禮告別儀式的人不多，除了她的家人之外都是要好的同事和摯友，也就十幾個人，葬禮簡潔而隆重，逸川和萱子的父親一直將萱子送到火化場。 扶著萱子的骨灰盒，逸川感慨生命的短暫和脆弱，萱子的死讓他下了決心，他要變個活法，重新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向，梳理好被他弄得亂糟糟的生活。 （待續） 二O二五年四月十日圖片：來自網絡/致謝 ——謝謝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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