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白圖穆卡蘭清真寺在晨光中顯得格外肅穆。我特意準備的那個雨傘布雙肩包里,裝著一雙我認為最舒適的鞋子——作為外來者,我總在細節處尋找與這片土地相處的平衡點。清真寺門口,人們三三兩兩地閑談說笑,空氣中飄散著某種輕松的期待,仿佛這只是又一個尋常的早晨。</p><p class="ql-block">直到那聲悠長的喚禮突然劃破晨空。前一秒還在談笑的面孔瞬間凝固,仿佛有只無形的手按下了某個神圣的開關。我站在人群后方,目睹著這個集體性的轉變:腰背彎曲,膝蓋觸地,額頭貼上冰涼的地面。我的相機早已調至靜音模式,生怕快門的聲響會褻瀆這片突然降臨的寂靜。在這反復的起立與跪拜中,時間似乎被拉長了,清真寺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共鳴箱,回蕩著數百人同步呼吸的韻律。</p><p class="ql-block">開齋的食物分發讓空間重新熱鬧起來。人們排隊領取食物的場景,讓我想起國內廟會上的齋飯分發,同樣的虔誠,同樣的感恩,只是包裹在不同的信仰外衣之下。我舉起相機,捕捉那些捧著食物時臉上綻放的笑容,突然意識到,饑餓與飽足之間的轉換,原來可以成為如此莊重的儀式。</p><p class="ql-block">穿過清真寺的金色穹頂投射下的光影,我們走進了城市的另一種肌理——那個被稱作"城中村"的迷宮。這里的三輪車夫有著驚人的空間記憶,能在寬度僅容一車通過的巷道中自如穿梭。理發店的鏡子映照出半張臉,便利店的貨架上排列著陌生的商品,而魚市的場景尤其令我駐足:商販將彎刀固定在地面,拎起活魚往刀鋒上甩去——一種殘酷而高效的宰殺方式,卻在此地演化成了日常景觀。</p><p class="ql-block">當我們的腳步踏入那片被高樓包圍的貧民窟時,浮土沒過腳面的觸感讓我想起小時候走在鄉下未硬化的小路上。只是這里的"高腳屋"下沒有清澈的溪流,只有垃圾與塵埃。孩子們的眼睛在看到相機鏡頭時亮了起來,隨即伸出的手掌卻讓我的胃部一陣緊縮。領隊的警告在耳邊回響,我不得不把雙手插進口袋,連那兩塊濕巾被孩子掏走時,都只能裝作若無其事。</p><p class="ql-block">在染布村的經歷已經教會我,給予在這里會形成一種危險的引力場。一個簡單的施與受的動作,會瞬間打破某種微妙的平衡,將我們這些手持相機的過客變成漩渦的中心。這種認知讓我痛苦——我們帶著裝備來"記錄"他們的生活,卻無法真正分享什么。我們的鏡頭捕捉了色彩斑斕的布料,卻無法承載那些布料后面期待的目光。</p><p class="ql-block">回看照片時,我注意到清真寺里那些跪拜背影的完美幾何排列,魚市上懸在空中的銀亮魚身,貧民窟孩子們伸向鏡頭的手構成的放射狀圖案。這些畫面很美,美得幾乎讓人忘記其中包含的復雜況味。攝影的本質或許就是這種矛盾的集合:我們既在場又抽離,既感動又冷靜,既想深入理解又終究隔著一層取景器。</p><p class="ql-block">當白圖穆卡蘭的喚禮聲再次在暮色中響起時,我突然明白,我和那些朝圣者其實在進行著兩種不同的朝圣——他們向著真主,我向著影像。我們都帶著自己的裝備(祈禱毯與相機),遵循自己的儀式(五次禮拜與構圖法則),最終都希望獲得某種超越日常的體驗。只是他們的祈禱指向永恒,而我的快門聲只能凝固瞬間。</p><p class="ql-block">在這個意義上,或許我們都既是觀察者,也是被觀察的對象。當我在鏡頭后思索如何表現他們的虔誠時,我的猶豫與克制何嘗不是另一種信仰的表現——對真實性的信仰,對尊重的信仰,對影像倫理那不成文的戒律的信仰。</p><p class="ql-block">離開前,我把那雙特意準備的鞋子重新裝回雨傘布包。鞋底沾著清真寺的地毯纖維、城中村的塵土和貧民窟的浮灰。這些看不見的痕跡,或許才是此行最真實的照片——永遠無法展示,卻深深印在記憶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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