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旮旯村軼事】家有古董（小說連載之三十）

徐堂忠（草根作家）

我家祖傳有兩件古董，東漢建武年間青銅鑄造，一雌一雄兩頭獅子。那雄的襠下還刻意捏出雄性撒尿的那個家什，雌的尾巴底下那生殖器也清晰可見。此寶物三寸正方，四方底座，五寸余高，像枚官廷印章。因年代久遠，表面陳舊，但鑄工精細，仍顯栩栩如生。早些年，縣文物所老孫搜集民間文物到我家看過，驚訝得瞠目，連說，此乃宮廷遺物，稀世珍寶。從此以后，我倍加珍惜那兩件古董。一天傍晚，我丟下碗筷就架起二郎腿在家看電視，電視里播的正是一樁文物被盜案，我正看得入神，忽聽有人敲門。妻子打開門，忽聽她女中音高八度，哎呀，是胡局長呀!貴客，貴客、快進屋坐。妻說的胡局長是我們單位的一把手，我是副局長，他是我的頂頭上司。胡局長笑容可掬地和我握過手之后在沙發上坐下來，妻子手忙腳亂地又是泡茶又是拿果品，熱情得有些過分。胡局長說，別客氣，本單位幾個人，我隨便坐一會就走。妻子急忙生火炒菜，說胡局長難得從百忙之中抽時間來我家一回，你們當領導的能這樣密切聯系群眾，確實讓人感動。既來之則安之，多坐會兒，我隨便炒兩個菜，無論如何也得喝兩盅。胡局長連連擺手，不用了，不用了，我已經吃過晚飯了。妻子不聽，執意要炒幾個菜。妻子對胡局長的過份殷勤，我心里很反感，可當著胡局長的面又不好表露出來。 胡局長，請抽煙。我畢恭畢敬地遞過去一支白沙煙，胡局長客氣地用手擋回來，不用不用，抽我的吧!隨后遞過來一支芙蓉王。我一邊目不轉睛地看電視，一邊和胡局長聊些雞毛蒜皮的閑話。說心里話，我討厭胡局長，他除了嫖賭逍遙、吹牛拍馬之外，其他沒什么才干。當局長不為群眾辦實事，拿著公家的錢隔三差五的往上面拉關系，撈實惠。才當幾年局長，局里就欠下了一大堆債務，他自己的腰包卻鼓起來了，在縣城流金花園還蓋了一幢三層小洋樓。從機磚廠下崗的妻子搖身一變就成了稅務所的干部，兒子從戒毒所一出來就穿上了警服。胡局長平時對群眾愛理不理，可是在縣里的領導面前卻像一條哈巴狗。胡局長見我心不在焉地和他閑聊，自知沒趣，就干脆閉口不談了。妻子見我態度如此冷淡，生怕局長不快，就無話找話地和局長搭訕，專撿最好聽的話奉承他。我說，胡局長大駕光臨，一定是有什么要事吩咐吧，胡局長忙說，是呀，是呀!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確實有一事相求。是這樣的，喜愛收藏古董字畫的宋副縣長，從文物所老孫那得知，說你家收藏有兩件古董，昨天他特意打電話委托我過來看看，順便問問你肯不肯轉手。說完，胡局長用友善而又誠懇的目光盯著我。我一臉為難。這是祖傳的東西呀!我輩怎能隨便賣呢!祖訓難違呀!妻子在一旁向我使眼色，意思是叫我不要把話說得太絕，見我沒有反應，又轉身笑嘻嘻地對胡局長說，這件事，胡局長你也先別急，讓我們再考慮考慮吧!我說，這有什么再考慮的，不賣就是不賣唄。 沒關系，沒關系，打擾了，失陪了。胡局長打著拱手欲走。妻子忙說，胡局長大人大量，千萬別計較他這個犟脾氣。哪里，哪里，買賣自由嘛，是嗎?失陪了，失陪了。胡局長顯得有些尷尬。妻子拉局長，說菜都炒好了，生意不成酒還是要喝兩盅。胡局長執意要走，妻子就無可奈何地一直把他送到了樓下，連聲說，胡局長慢走，胡局長慢走。妻子返身進屋，眼神怪怪地直逼我，你怎么能這個態度對待胡局長呢?我黑起個臉，茶杯往茶幾上重重的一擊，茶水四濺。我看不慣這種人，想拿我的古董去拍馬屁，哼，休想!妻說，我們怎得罪得起胡局長呢!今后萬一胡局長報復你，把你弄個分流下崗，這古董能當飯吃?你這是雞蛋碰石頭，到頭來吃虧的還是你！我站起身沖著妻子怒吼一聲，那怕明天下崗，這古董也絕不賣給他!從那以后，胡局長在工作中總是找岔子，百般刁難我，但一直抓不到把柄要我下崗。一年以后，局里換屆，聽說縣里下了文件，凡是思想僵化，墨守陳規，政績平平，年齡偏大的科級一把手都得退居二線，讓那些思想解放敢于創新的年輕人上來。局里合乎提拔條件的有三個人，我是其中一個。說心里話，我很想當局長，我曾暗下決心，當局長后一定克己奉公，踏踏實實地為群眾辦實事，但又覺得競爭不過另兩個人，心里悶悶不樂。 妻子知道這個消息后吹起了枕邊風，說你這個書呆子，這段時間不出去活動活動，局長這把交椅會輪到你?你沒看見局里那兩個人每天晚上提著大包小包往縣政府大院跑?我說，你光說去跑，就憑手頭這點工資我們送得起?妻說，死腦筋，上次胡局長不是說分管你們這條線的宋縣長喜歡收藏古董嗎?我說，你說的是那兩件古董?那……那是祖傳的東西能送嗎?妻說，怎么不能送?只要你能當上局長，也就光宗耀祖了，你祖宗八代沒人做過官，你的祖先九泉之下高興還來不及呢?還會埋怨你?妻子天天逼得緊，我拗不過她。那是一個月朗星稀的夜晚，我腋下挾著那對獅子小心翼翼地敲開了宋副縣長家的門。宋縣長熱情地接待了我，還破例讓我參觀了他的收藏室，只見室內陳列著青銅瓷器、玉飾牙雕、古書字畫、奇石異根，遠至古代宮廷寶物，近至“文革”期間的毛主席像章，一應俱全無所不有。宋縣長看了我帶來的一雌一雄一對獅子，高興得手舞足蹈。問我要多少錢，我說，既然宋縣長喜歡，就送給您了。宋縣長連聲道謝。當我把來意委婉地向他說明之后，宋縣長有力地拍著我的肩膀，好說，好說。不久，縣里的文件下來了，出乎別人意料的我被任命為局長。當上局長的我一下子就身價百倍地忙得不可開交，身邊聚攏了一大群擁戴者，連放個屁也有人說是香的。那些過去與我有意見的人見了我都局長好局長好的點頭哈腰了。我漸漸地昂頭挺胸，說起話來官腔官調的底氣十足。我感覺到了當局長就是不一樣的優越感。 那天，我蹲在洗手間方便，腰間的手機響了，是承包我們局機關辦公大樓基建工程的劉老板約我去一街香酒家吃飯的電話。我說我今天已經趕了兩個飯局了，不盡快排出來，怎么吃得下。劉老板在電話里催得急，說菜都上了桌，吃不下也得來。我從洗手間出來，妻子問我，你何時買了手機了?我說，是劉老板送的。妻子又問，你怎么抽起芙蓉王煙來了?我說，酒桌上剩的。妻子說，酒桌上也不可能一條條剩啊?我說，這個……你不懂。妻子問我這段時間為什么很少回家吃飯，我一臉為難地說，是啊，天天在外大魚大肉地把腸胃都吃壞了，其實我好想在家吃點壇子腌菜呢!唉，有什么辦法，為了工作總得有點個人犧牲精神嘛!昨天中午，還差點被甲魚骨頭卡了喉，喉嚨現在還痛呢!那天，我從港澳考察回來，妻子見了我，驚訝得像不認識我似的，把我看馬王堆古尸似的打量了老半天才說，你好帥呀!你那來的這么高檔的西服?我說，這次陪宋縣長出去考察，統一配了服裝。宋縣長說，出門在外代表一個地方的形象，土叭拉嘰的，誰看得起你?你猜，我從頭到腳這一身值多少錢?妻說，幾百塊吧?我說，去你的，你以為你的錢比別人的錢含金量高啊?我這一身不多不少4000塊。妻子瞠目結舌，那……你哪來的這么多錢?死腦筋，這是為了工作，哪有個人掏腰包的呀!我實話實說。 兩年后，我也在流金花園蓋了幢四層小洋樓，比胡局長那幢還漂亮。日子一天天過得舒暢，舒暢的日子偶爾也想起那對獅子，總感覺做了件對不起祖宗的事，心里不安。漸漸地，我的啤酒肚也慢慢地挺得像八個月的孕婦，腦袋開始禿頂，走起路來像只企鵝。那天，我穿戴整潔地夾著公文包正準備出門去參加一個剪彩活動，妻子用怪怪的眼光看了我好久，突然驚呼起來，你怎么越來越像胡局長啦!我趕緊站到鏡子前，真的，我真的好像胡局長，就好像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我認真地端詳著鏡中的自己，我很疑惑。此時，有人在外敲門。妻子趕緊開門，是局辦陳主任，陳主任手里捧著那對獅子，陳主任說，我知道你很想念這對古董，我花了八萬塊錢又從宋縣長那兒買回來了，現在物歸原主吧!我被這意外的驚喜激動得一時說不出話來。陳主任說，聽說宋副縣長馬上退居二線了，你馬上要榮升副縣長了，恭喜恭喜!這對寶貝就作為我的賀禮吧!我感動得流了淚，也不知說了多少感激的話，我緊緊握住陳主任的手久久不肯放。當然，我心里明白，陳主任是沖著我這局長位置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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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堂忠（草根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