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外爺一起賣菜

張明（謝絕私聊）

重讀莫言先生的《賣白菜》一文，那一句句，一字字繪成的畫面，在我眼前閃動著，讓我回想起50多年前的事情。夏日的夜，天空格外的高，月亮也格外的亮，地里的各種蟲子，斷斷續(xù)續(xù)，不同的鳴叫聲，使這夜顯得更加寂靜。一陣風(fēng)吹過，把白天的熱氣不知吹到哪兒了，院子涼爽了一些。月光灑在院子里，今天剛剛買回蓋房的紅磚，好似更紅了些，亮了些，干透了的胡基（土胚）整齊的站在那兒，靠墻豎著的木料，粗的梁，細的椽，在月光下顯得高大了些，粗壯了些。外爺看著基本齊全的材料，喜悅地對外婆說：“蓋房的材料差不多了，就是還差打門窗了，”外爺?shù)目谖侵杏行┏钤?。外婆說：“聽人說這幾天菜價好，咱賣些菜，再臨時借點兒，先把門框、窗框打好，把房先蓋起來，再想辦法打門扇、窗扇?！蓖鉅斚肓讼胝f：“能成，明天有集，我摘些菜賣了?！?lt;/p> 第二天天剛亮，外爺就到了菜地，來回轉(zhuǎn)了幾圈，先在黃瓜壟里摘著，第一遍，把長得又直又長的黃瓜摘下來，放在一個筐里，像一群孩子，直挺挺的躺在炕上，再把彎曲點的，有的似月，有的似弓，橫著豎著像是跳進框里；他又到西紅柿壟里，摘下又大又紅的西紅柿，放在一個框里，再把稍小一點的摘下來，放在一起，不知是西紅柿長得好，還是外爺?shù)难酃夂茫骷t柿好像一模一樣，一樣的大，一樣的紅，整整齊齊擠挨在一起，好看極了，新鮮極了，可愛極了；外爺又栽了一些茄子，有圓圓的，有長條的，紫亮紫亮，顯得非常安祥；辣子一拃來長，紅的深紅，綠的深綠，蒂圓頂尖，活潑可愛；豇豆角一尺來長，三五成群地長在一起，一樣的長，一樣的綠，捆在一起，像小女孩的辮子……放在架子車里的各種菜，紅的通透，紅里透粉，綠的深厚，綠的發(fā)油，紫的深沉，紫的透亮，鮮活極了；扁圓的西紅柿，滾圓的茄子，長條的茄子，帶刺的黃瓜，修長的虹豆，像花一樣開放的小白菜……形狀各樣，靈動極了。它們像一群孩子，有的靦腆，規(guī)規(guī)矩矩；有的活潑，蹦蹦跳跳；有的調(diào)皮，張牙舞爪，它們把架子車，擠得滿滿當當，也使架子車被打扮的五光十色，漂亮極了，生動極了。 外爺又在地邊割了些青草，蓋在黃瓜，辣椒，西紅柿的筐上，再把幾片麻袋片，用井水打濕，蓋在青草上。匆匆吃了早飯，外婆把早已準備好的兩攪饃和水罐放在架子車上，我和外爺出發(fā)了。 一路上外爺不說話，臉色中沒有豐收的喜悅，目光中透著不舍與依戀，好似這些菜是他依依不舍的孩子。到了集上，烏泱烏泱的人群，買賣各種東西的，有提筐子準備買東西的，有拉架子車的，有騎自行車的，有擔擔子的；賣吃的灘子也不少，賣甑糕的，賣油茶麻花的，賣豆腐腦的；有賣自編的掃把、篩子、簸箕的；有鐵匠打好的各種農(nóng)具，還有賣其它用的，齊全的很，叫賣聲，討價聲，爭吵聲，嘈雜而熱烈。外爺找了塊空地，把各種蔬菜上蓋的麻袋、青草掀開，五顏六色的蔬菜展現(xiàn)出來，好些人圍了上來。外爺對我說：“明，我給咱把稱稱好，你給咱把賬算好，”我也是剛剛學(xué)完乘法，感謝外爺這樣相信我，我一手拿著本子，一手拿著鉛筆，就等開張算賬。外爺是種菜能手，集上很多人都認識，有人喊著：“四叔，你賣菜來了。"外爺也熱情的同熟人打著招呼，一邊稱稱，一邊大聲地給我說：“西紅柿三斤二兩，一毛五分一斤，茄子五斤二兩，一毛二一斤?！蔽揖驮诒咀由纤阒?，有些買菜的人都算好了，說：“一共一塊一毛。”我還是自己算自己的，算完給外爺報數(shù)說：“一塊一毛，”那些買菜人說：“還不信我。”那些和外爺熟悉的人，買完萊，還給別的買菜的熟人說：“四叔會務(wù)菜的很，買了沒問題。” 買菜的人絡(luò)繹不絕，老買主買了菜還要和外爺聊幾句，第一次來買菜的，外爺就掰一個西紅柿，讓人品嘗，都是滿口稱贊，無論是誰買，外爺都要叮囑一兩句，好像要讓人家善待他的孩子一樣，總是依依不舍地看著他的菜。期間，也有菜販子要全部買下，只是價格便宜，外爺堅決不賣。今天算是考驗了我，又是乘，又是加，錢多了怕算錯，還要再算一遍，兩個數(shù)一樣了，才報給外爺，急得我滿手是汗。集上收費的小伙來了，要二元衛(wèi)生費，外爺跟小伙說來說去，最后外爺交了一元五角，又給小伙子一個大西紅柿說：“天熱，解個渴”。買菜人少時，外爺就叮囑我：“叼空趕緊吃些喝些?！彼目谖吨?，像是吃什么山珍海味似的，充滿著喜悅與疼愛。 我一邊啃著饅頭，一邊在水罐里倒點水喝?？粗@些菜，我似乎看到外爺，在菜園子里育苗，起苗，栽苗，一瓢瓢澆水，一棵棵施肥；看到各種花盛開的時候，外爺用棉球在一朵花兒，一朵花里粘來粘去，授花粉的身影；看到外爺在菜園子里，鋤地拔草，搭架疏花，忙來忙去滿臉汗水的臉龐；看到花落果出時，外爺?shù)南矏偱c釋懷。我才充分理解了，外爺為什么對賣出的菜，總是依依不舍的心情。“給，吃半個柿子，”外爺把給買菜人掰過的半個西紅柿遞給我，好吃極了，我大口吮吸著，咀嚼著，酸中帶甜，甜中有酸，清爽可口，可外爺始終一口沒吃。菜全部賣完了。外爺拉著我回家。我們路過一家牛羊肉泡饃館，我知道外爺是最愛吃羊肉泡的，可是，外爺還是頭也不回的往回走。我們迎著夕陽，我坐在車上看到，夕陽把外爺?shù)纳碛袄暮荛L很長，把架子車照的很大很大。我又轉(zhuǎn)身看到，夕陽照在外爺?shù)谋成希鉅斏眢w的輪廊，染成了一圈的的金光，這金光承載著外爺要打門窗的想法，承載著外爺要蓋房的希望！他的腳步那樣的踏實，那樣的厚重。 2025年4月8日于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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