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三爺喜歡吃旱煙。三爺的旱煙地在窯洞后那道向陽的土坡上,每年驚蟄剛過,他就蹲在泛著潮氣的田壟間播撒種子。墨綠的旱煙苗頂開凍土時,他粗糙的手掌比量著每株幼苗的間距,指尖沾著的濕土簌簌掉落,像在給土地繡上細密的標點。入夏后葉片瘋長,巴掌大的葉子在風中翻卷,他便戴著草帽蹲在地里,用拇指和食指輕輕捏住蟲蛀的葉尖,連呼吸都放得輕緩,生怕驚了葉背的瓢蟲。澆水時木桶磕在青石上哐當作響,他彎著腰將清水潑成細密的雨,水珠順著煙葉脈絡滾成碎鉆,在他汗濕的額角也墜著一顆,晃得陽光都柔了幾分。 </p><p class="ql-block"> 霜降前后是收割的時節,三爺握著磨得發亮的鐮刀,刀刃貼著莖稈劃出利落的弧線,整株煙葉便帶著泥土的氣息躺進竹筐。屋檐下早支起了木架,他將煙葉兩兩對疊,用麻線穿了葉柄吊起來,紫紅的葉邊在風里輕輕搖晃,像給窯洞織了道會呼吸的簾幕。曬干的煙葉要在陶甕里燜上半月,開蓋時陳香混著陽光的味道撲面而來,他就會坐在窯洞前的門檻上揉煙絲,掌心的老繭摩挲著脆硬的葉片,碎金似的煙絲便簌簌落在藍布衫上,連咳嗽聲里都裹著醇厚的焦香。</p><p class="ql-block"> 那支尺把長的旱煙袋總別在他后腰,青玉煙嘴被歲月磨得透亮,對著陽光能看見里面游動的云紋。銅鍋頭早被煙火熏成暗褐色,他裝煙絲時總要用指節敲敲煙鍋,“篤篤”聲驚飛梁上的麻雀。火柴在磷面上猛地一擦,一簇細小的火星“噗”地蹦出來,正巧落在他眼角深深的皺紋里,像一粒被歲月磨亮的金粉。他慢悠悠地深吸一口,煙袋鍋里的旱煙便明滅起來,如同夜幕中忽閃忽閃的小星星。淡藍色的煙霧從他的齒間溢出,輕輕繞過他灰白的鬢角,朝著青瓦楞的屋頂裊裊飄去。這時,他總會瞇起眼睛,望向遠處黛青色的山巒,仿佛要把半生的風雨滄桑,都細細地揉進這煙霧里,隨著呼吸慢慢沉淀。</p><p class="ql-block"> 記得那年我偷偷學他的樣子,把煙嘴放進嘴里嚼。辛辣的氣息剛一入喉,就嗆得我直咳嗽,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他見了,笑得直不起腰,眼里泛著淚光,用煙袋鍋輕輕敲我的腦門,那煙袋鍋的涼意透過粗布煙袋,混著里面茶葉的沉香,一下子就鉆進了我的記憶里。那是一種奇妙的觸覺,涼絲絲的,又帶著淡淡的草木香,成了我童年里最獨特的印記。</p><p class="ql-block"> 后來我參加了工作,也曾在城里買了精致的香煙帶回去孝敬三爺。可他每次抽上兩口,就會搖搖頭,說這煙味太淡,不純正,哪比得上他自己種的旱煙。他說,旱煙是陪著他走過無數個辛苦日子的老友,累了的時候抽上一口,乏意就跟著煙霧散了;愁了的時候抽上一口,心里的煩悶也能順著煙絲化開。那旱煙里,藏著他年輕時在山間奔波的足跡,藏著他與土地打交道的酸甜苦辣,更藏著他對前半生深深的眷戀。</p><p class="ql-block"> 每當看到他坐在老屋檐下,吧嗒吧嗒抽著旱煙,我就覺得,那些過往的歲月,都化作了這裊裊的煙霧,永遠縈繞在他的身旁。</p><p class="ql-block"> 如今那桿旱煙袋靜靜躺在玻璃罐里,青玉煙嘴還留著他唇齒的溫度,煙鍋縫里嵌著幾星未燃盡的煙絲。每當指尖撫過那些被陽光曬透的煙葉紋路,便能看見三爺在土坡上侍弄煙苗的背影——他彎腰的弧度與土地的起伏嚴絲合縫,仿佛這方旱煙地,本就是他手掌延伸出的掌紋。</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會明 懷念三爺 寫于寶鶏蓮心齋4.7</b></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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