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與刨花

莊子

父親買刨花張永林去超市商場購物，都是先挑選好貨物，再付款。或者去餐館酒店用餐，先吃飯，后買單。而父親買刨花的主意則反其道而行之，先付款，再去挑，等稱重之后在付款單上核減。這是父親為防止職工和家屬占公家便宜而想出的妙招。那些不起眼的刨花，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卻是個寶。那時候人們家里生火做飯，沒有煤碳，也沒有天燃氣，家家用土灶燒木柴。而木柴較難點燃，需要先引燃一些易燃的物品才能燒著木柴，這時引火用的最多的便是芒萁草（我們習慣叫它蘆萁），還有刨花。對這兩種燃料，我都情有獨鐘。記得當年沒有雙休日，一個星期只有星期天一天休息。而這天便是家家戶戶上山砍柴割草的日子，好象是約定俗成一般，一大早人們不約而同走出家門，大人們手里拎著一把柴刀一捆繩子，小一點的則肩上扛著糞箕外加一把鐮刀，無論是大街上的，還是小巷子里的，都朝澤覃烏仙山方向走去，形成了一道獨特的打柴風景。小時候我去割過幾回蘆萁。大概十歲左右，第一次去山上割蘆萁，一大早起來，匆匆忙忙的吃過母親早就做好的飯菜，再用類似蘆葦草編織的飯袋裝個飯團做午餐，然后用禾杠兩頭各穿一只糞萁，放上一把鐮刀就出發了。第一次是跟小哥哥去的，雖然都不識路，但放心，只要跟看人流，自然就能走到。路很遠，大約要走二個小時才能到，遠的地方還不止這點時間。澤覃山多林密，山勢險峻，深一腳淺一腳的很不好走。到了目的地后，砍柴的砍柴，割草的割草，忙的不亦樂乎。因為第一次去割蘆萁，沒有經驗，不是割不斷，就是被蘆萁把手割破。后來在小哥哥的指點下，慢慢的便學到了割草的技巧，割的也快了。割了一個上午，才免強塞滿兩糞萁。中午過后，已是又累又餓，幸好帶了飯團，此刻囫圇吞棗一般把飯團塞進嘴里，才算填了半個肚子。渴了，就在山溝里的小溪捧著山泉水喝。終于打道回府了，肩上的擔子卻越來越重，離家越近，好象腿越使不上勁。直到下午三四點鐘才能到。一走進家門，便把蘆萁一丟，癱坐在竹椅子上就不想起來，腳也象灌了鉛似的。那種又累又渴又餓的感覺，立馬全部涌了出來，想的只是快點吃飯和睡覺。那種感受，至今記憶猶新。蘆萁剛割下來還是濕的，要晾曬之后才能成為最好引火的燃料。父親是1969年從縣人民銀行調到房產公司的。對了，父親叫張炳輝，原在人民銀行做會計，調到房產公司后任財務科長。房產公司原位于解放路中段，它管理著城鄉大大小小幾百上千間公產房、店鋪，權利可不小，但帳面有些亂，財務管理松散。父親上任后，拿出在人民銀行學到的財會經驗和嚴謹的工作作風，制定規章，整飭財務，并對公司進行小“四清”，即清帳目、清倉庫、清財物、清工分。父親對財務管理工作十分嚴格，帳目絲毫不誤差，現金和帳面必須做到一致，同時對倉庫物資入庫出庫都要檢查。通過一段時間的整頓，使公司財務井井有條，走上正軌。工作中了解到，房產公司有倉庫，還有維修車間。這個維修車間主要是針對房屋破損的門窗、瓦檐、隔板、家俱等進行修繕的車間，在原縣政府大院后面。木匠師傅們每天在車間維修木器，能生產出大量的刨花木屑，而這些東西都是生火做飯的最好材料。這些刨花是公司職工的搶手貨，以前沒人管，隨便挑，有時還爭搶。父親在了解情況后，立馬建議公司領導采取措施，制止亂裝行為，指出刨花雖然價值低微，但也是公司財產，必須嚴格管理。同時制訂處理方法，安排專人看管。并規定職工如需要挑回家做燃料的，必須向公司購買，先交錢，后挑貨。交錢后憑公司收款收據到倉庫稱重核減，重量和金額歸零后再交錢購買。刨花雖小，但也是公家資產，不容流失。只有堵住這小小的漏洞，才能使工作不出現大問題。父親的這招先交錢后消費的方法，使爭搶行為得到及時遏止，效果立竿見影。而且，父親帶頭交錢，先購買了兩百斤刨花。挑刨花是我和小哥哥的專項任務。我們家兄弟姐妹共六個，我排第六，是最小的一個。那個時候哥哥姐姐都到了參加工作的年紀，要上班，周末還要去打柴。自然，這種挑刨花更輕松的任務就落到我和小哥哥的身上。一到星期天，我們倆就挑上一擔大籮筐，從河背糶米街出發，步行二三十分鐘到縣政府后院的房產公司倉庫去挑刨花。倉庫連著維修車間，周末也有人在上班，只見幾個木匠師傅，揮斧使刨，但見刨花卷起飄落，鋸屑如雪飛舞，好一場精彩工藝表演！傾刻間周邊的刨花便堆積如山。我們便把刨花裝進籮筐，并且用腳踩實，裝滿后在籮筐四周再用師傅劈下來的木片插成一圈，中間又能裝下不少的刨花。裝滿后，刨花就有了籮筐兩倍的高度和容積。這里主要有兩種木材的刨花，一種是杉木的，另一種是松木的。我們更喜歡選松木的刨花，因為松樹會分泌出一種樹脂，我們叫它松節油，這種含松節油的刨花極易燃，火勢旺，是很理想的引火燃料。待我們裝滿刨花，便挑到倉庫管理員楊師傅那里稱重。好，三十八斤，楊師傅便在我交給他的收款收據后面記上斤數，待記滿二百斤，這張收據就要收回做帳，想要再來挑就得重新交錢。有一次我悄悄跟楊師傅說：“楊師傅，照顧一下，少算點啊。”楊師傅則一本正經地說：“細鬼，不可以的，這還是你爸定好的規矩，不能短斤少兩喲！”說完，使如實記上重量。回家的路上，我們一邊挑擔，一邊欣賞街景，中途在沿街商鋪的門前休息一下，然后大搖大擺的挑著刨花回家。這可比上山打柴割草輕松多了，而且挑回來的是很好的家庭必備燃料，一路上還引來了鄰居們羨慕的目光。好不容易挑回家里，父親便幫我們把刨花挑上樓存放起來，還問我們重量多少？有沒有弄虛作假？我如實將想叫楊師傅少算的念頭告訴父親，父親立即板下臉訓斥我：“怎么能這樣呢？該多少就記多少，去的時候我就交待過不要貪小便宜，你還要叫楊師傅照顧！你叫我的臉往哪擱？中午不準吃飯，餓你一頓才長記性”。當時我就“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邊哭邊說以后再也不敢了。還是母親心軟，叫我去吃飯，還教育我以后要聽爸爸的，小便宜不能貪，要不然以后越犯越大。這次餓肚子的教育，我記憶深刻。俗話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但是父親就是不濕鞋！無論是在人民銀行，還是在房產公司，還有在后來的縣車隊（后改制為汽車運輸總公司）任副經理，父親始終秉持清廉理念，不貪不占，對待工作一絲不茍，對待帳目一絲不差，對待錢物一絲不貪，一直保持廉潔仆素的好習慣。在車隊工作時權力更大了，但要求自己更嚴了。有幾次有車子因公下鄉，父親叫師傅幫忙買車木柴回來，師傅都說是順路捎回來的，不用走用車程序另外交費，但父親均予謝絕，并按規定照樣交納了出車費和油錢，為此師傅們大加贊賞。父親因為工作出色，多次受到單位的表彰，評為先進生產工作者。以致到九十年代父親退休后，很多私企高價爭相聘請父親去做會計，說張經理我們信得過！是啊，一句“張經理我們信得過！”這就是對父親最好的評價。父親也時常教育我們做兒女的，對待工作要認真負責，做工作是為人民服務的，公家已經發給了報酬，不能因為手中有一點小小的權力，就以為很了不起，貪污腐化什么都來。須知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你為人民辦好事實事，人民會記住你，會贊揚你。而如果你要胡作非為，那肯定逃不過法律公正的審判。“莫伸手，伸手必被捉。”原在贛州市監察局就職、后調任吉林省琿春市紀委常委、監察局副局長的大哥學林，經常用父親的先進事跡教育干部職工，干革命工作就必須廉潔奉公，自律自強，不能有一絲貪念。否則一發不可收拾，到時候悔之晚矣！有道是：千里之堤，潰于蟻穴。父親離開我們有整整六年了，但父親的音容笑貌，父親買刨花的故事永記心中。父親永遠是我們學習的榜樣！（瑞金市人民法院張永林寫于2025年4月5日） 父親于1979年的畫像。 美麗杜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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