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道河傳（長篇小說連載）七十六

龍泉謠

（七十六）從穆家村回來，春梅晚上睡的特別好，一覺睡到了天麻麻亮。她跳下炕，端起尿盆朝后院走。阿黃在寶庭下臥著，伸了個懶腰站起來跟在了后面。西房子門半掩著，蘆花雞起了個早，領著雞娃們出了房子，在后門口“嘎嘎咕咕”地亂鹐。好狗不擋道，好雞咋還把路給擋住了？“唔嘻”，春梅打開后門把雞朝后院趕。阿黃一看春梅發了令，“嗚嗚”著朝蘆花雞撲。蘆花雞受了驚，回頭怒視了一眼阿黃，“嘎嘎”，你咋是個這貨？剛才我就在院子里，你咋不朝我撲，主人一發話，你就張了？真是狗仗人勢！你有本事去把村里喔黑子咬死去？回回咬仗還不是伢把你咬的滿地找牙？！真是個欺軟怕硬的東西。“嗷嗷”，你再說我就把你娃吃了。你敢？春梅踢了阿黃一腳，罵道，吃飽了撐的，一個早胡叫喚啥哩？阿黃本來想表現，誰知主人不領情，他只得委屈求全地進了后院，跑到井旁邊雞架下的槐樹旁，翹起一條腿撒尿。剛出殼不久的小雞們緊緊圍在老母雞周圍，像一個個黃絨球朝后院滾。春梅數了一下，一共十二只。不是十三只木，咋少了一只？讓老鼠吃了？還是讓阿黃偷著吃了？阿黃，你過來。阿黃撒完尿，乖乖地到了春梅跟前。得是你把雞娃吃了？“嗚嗚”，不是我。乃是誰？我咋知道哩？啥本事么有，連個老鼠都逮不住，養你還不如養一頭豬？養個豬到年底還能殺肉吃哩，養你能弄啥？阿黃一看春梅生了氣，低著頭不敢看春梅，踅摸著朝廁所跑去。滾，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唉，咋弄都不對，我是給你逮老鼠去呀，不是吃屎，嗚嗚！啥時候見你逮住過？！滾。阿黃本來想說，現在喔老鼠靈的很，就趁人不在或者睡覺的時候才出來，走路比貓還輕，不是我夜來么睡覺地守著，雞娃就讓老鼠一鍋端了。還是算了，誰叫咱是狗哩？真是狗皮難背，阿黃嘟囔著跑去了磨面房。“咯吱吱”，磨面機靠墻的地方傳出老鼠們“窸窸窣窣”噬咬鐵皮的聲音。呵呵，原來老鼠都跑到這搭來了，怪不得我逮不住哩？！阿黃蹲下身，豎起耳朵，匍匐著朝磨面機與墻之間的夾縫里鉆。老鼠們一看來了一條狗，順著風筒迅速爬上了屋頂。把阿黃氣得干瞪眼，么辦法。它只得對著房梁上的老鼠們“汪汪”著狂叫一番，然后垂頭喪氣地出了磨面房，臥在門口曬暖暖。春梅上完廁所，掂了掃帚掃前門口。桂芳嬸也在自家門口掃地，臉上兩坨紅云，像剛下完蛋的母雞。春梅說，軍得是夜來回來了？桂芳嬸說，阿哈，回來了。怪不得哩。怪不得啥么？怪不得你精神好的很木。四嫂，你咋是個這人哩先。軍起來了么？么哩。起來了言傳個子。嗯。不大功夫，春梅掃完了門口，換了苕帚掃院子。歲亮起來上完廁所，要掃地，春梅把苕帚給了歲亮。歌子散亂著頭發，坐在門墩上發呆。春梅說么睡靈醒再睡個子去，歌子搖搖頭，說給蠶寶寶摘桑葉呀。春梅說把臉洗了頭梳了再去，她打了水給歌子梳頭洗臉。太陽剛一露頭，地上就起了霧氣，霧把整個村子包圍了起來，從后院往前院流。春梅給歌子梳了兩個羊角辮兒，扎了紅頭繩。她剛起身準備進灶房，門口一個熟悉的聲音問道，春梅在么？春梅一看來人笑道，啊，軍需哥，弄啥呀？煨面呀木，佳民哩？還睡著哩。春梅扭頭朝臥屋喊，快起來，來煨面的了。老四惺忪著眼睛出了房間，囔嘟道，一個早跟誰在喔搭說話哩？春梅么好氣地說，跟狗木。軍需舅笑道，啊哈，佳民好福氣木。老四說，你來了，往后頭走。春梅問軍需舅道，我姑媽好著么？軍需舅邊向后院走邊說，好著哩，就是老毛病犯了，胃不舒服。看了么？看了。我姑父哩？好著哩。春梅進了灶房燒了兩電壺水，拿了一片鍋盔，掂了鋤剛要出門，歲亮說，媽，我想回寺背后哩。春梅說，早去早回。嗯。哦，對了，給你婆說你大哥在西安工地上哩。嗯。春梅要去自留地放棉花，歌子去后院解羊。春梅不讓歌子拉羊，說霧氣太大了，羊吃了帶露水的草脹肚子哩。歌子便提了竹籠，阿黃跟在了后面。大路上，周家三爺掂著犁吆著牛，存德叔和愛芳嬸兩口子也掂著鋤拉著羊向北走，春梅和愛芳嬸邊走邊諞。春梅把棉花放了一半，霧氣便退了下去。太陽照在身上熱烘烘的，她脫了棉背心繼續放棉花。一段歌詞從腦子里冒出來，她低著頭唱道“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她剛唱了一句，便覺得聲調低了，她把聲調抬高了幾度繼續唱道“毛主席就像那金色的太陽……”。唉，好長時間么唱了，聲咋成這了？歌子停下了拔草說，媽，另外唱一個先？春梅說，唱啥？不知道。不知道你讓我咋唱？哎呀，把薺菜跟羊蹄甲、蒿子分開。歌子知道母親要拿薺菜焯了吃，趕忙按照母親的吩咐把草和野菜分開了。春梅一抬頭，《三擊掌》里王寶釧的唱段又冒了出來，她唱道“老爹爹莫要那樣講，有平貴兒不要狀元郎。有幾輩古人對父講，老爹爹耐煩聽心上。姜子牙釣魚渭河上，孔夫子在陳絕過糧。韓信討食拜了將，百里奚給人放過羊……”二娘拉著一大一小兩只奶山羊，沿著小路向自留地走。初生的小羊在前面胡蹦亂跳，一會東一會西，把兩只老羊急得“咩咩”著朝前跑，把二娘曳的差點摔了一跤。二娘高聲說，春梅，把聲放大些先。愛芳嬸也抬起頭笑道，就是木，聲碎的像蚊子叫哩，聲大些。存德叔用他的快板嘴打趣道，賀家有個賀佳民，機器一響，黃金萬兩，娶了個媳婦高春梅，秦腔一唱，醉了鄉黨。歌子笑得差了氣，不停地咳嗽了起來，她笑著說，存德叔，你喔嘴咋喔么能說的來？！春梅窩了一眼歌子，繼續唱道“似這些名人名將名士名相，一個一個人夸獎，哪一個他中過狀元郎？老爹爹莫把窮人太小量，多少貧賤作棟梁？” 歲亮順著張家村西的溝畔向寺背后走，上到塬頂的時候，霧氣便散的差不多了。他回頭注視著塬下，一坡的油菜花金黃明亮，遠處的村莊、河流籠罩在一層薄薄的紗霧籠下面。他剛走到老家門口，還么有搭聲喊婆就聽見婆在罵人，六婆在一旁勸解著。歲亮進了門問道，婆，誰可惹你了？婆說，劉新民婆娘木，還能有誰？！歲亮問，她咋了？婆說，就伢喔呲呲牙，還背后地里把我叫老絕戶哩，真是把眼窩揣進褲襠了，我有三個孫子哩。歲亮說，哎呀婆，她又么當你面說。婆說，她敢？看我不把她喔呲呲牙拔了。六婆說，啊呀她五媽，咱都啥歲數了？跟喔些小輩上啥計較哩先？！歲亮說，婆，你咋么在我姑媽喔搭呆？六婆還么等婆回答歲亮的問題，站起來說，我回呀。婆說，不再諞個了？六婆說，回去蒸菜疙瘩呀。婆把六婆送到了家門口。婆說的劉新民婆娘，歲亮有點模糊印象，母親為了他跟伢鬧過仗。記得母親領著他去上工，他吃玉米桿的時候不小心碰了伢的呲牙，伢打了自己一耳光，母親擱不下，不是楊知青從中調解，兩個人當時就能打一架。咋是個喔人先，還愛記個仇的很？婆送走六婆，問歲亮想吃啥？歲亮說，早上吃了來的，婆看我媽給你拿了個啥？婆說，拿的啥？歲亮從帆布提袋里掏出一個罐頭瓶晃了晃說，豬油。阿搭來的？我媽在集上買的。乃是這，晌午我給咱蒸洋槐花豬油麥飯。行木，我就愛吃婆做的飯。婆，乃你咋不在我姑媽屋里呆了？你黑娃哥來信了，你猜你姑媽咋說的？咋說的？咋不死到外頭哩。你說喔是一個當媽的該說的話？我黑娃哥在阿搭哩？好像是苕山，出紅苕的地方。婆，喔叫韶山，是毛主席家鄉。婆又么去過，咋知道到底是苕山還是韶山。我黑娃哥咋跑到喔搭了？不是說去深圳么？哎呀，你先聽我說，我把你姑媽說了幾句，伢就不理識我了，我燒腳燒手的，咋在伢屋里呆呀？婆，我還不餓，先去我姑媽屋里看一下。回來早些。還么等婆把話說完，歲亮已經上了窯背。歲亮剛下了姑媽家窯背，姑父纏著腰帶，噙著煙袋，背了老籠正往外走。歲亮問，姑父，弄啥去呀？姑父說，下溝割棗刺去呀。我姑媽哩？在屋里。姑媽戴了個老花鏡在窯里扎紙花，見歲亮來，連忙起身倒水。歲亮問，你弄喔弄啥呀？姑媽笑了笑不說話。歲亮又伏在姑媽耳朵上問了一遍，姑媽說，賣錢呀木，你豹娃哥還么媳婦哩。歲亮問，我黑娃哥來信了？哦。說了個啥？姑媽么有回答，上了炕，揭開靠墻的炕席，從里邊取出了信，遞給了歲亮。黑娃哥在信上說，由于出門急，帶的錢不夠，他在湖南韶山下了車。由于人地兩生，剛開始在一家磚瓦窯上班。后來認識了一位好心的大叔，說他屋里有十畝茶園，問他愿不愿幫忙管理茶園，管吃管住，一個月八十塊錢。黑娃哥痛快地答應了，跟大叔去了他家。這兒的人種水稻，一年三熟。他在大叔家除了經管茶園，還給他家種水稻。大叔一家人可好了，除了管吃管住，還給他做了一身新衣服。大叔讓我來他家，也是存了其他心思。他家三個女兒，么有男孩，問我愿不愿意給他家上門。我拿不定主意，來信詢問大和媽的意見，二老是否同意，切盼。歲亮看完信，激動地說，我黑娃哥要成家了。姑媽一臉茫然，低著頭只顧扎紙花，對歲亮的話毫無反應。（本故事純屬虛構，請勿對號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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