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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州的陰晴圓缺之一

漢們

<p class="ql-block">黃州的陰晴圓缺(之一)</p><p class="ql-block"> 一個人物,一處地方,在歷史的旅程中,難免會遭遇兩種境況,即激蕩昂聳的高光時刻以及沉寂徘徊的低潮期程。</p><p class="ql-block"> 這種跌宕起伏的反差,是基于對一種社會現象的描述,抑或也是一種個人命運的寫照,總是反反復復,似是司空見慣,又是命局失衡。其中所包含著眾多的復雜因素,每每驚悸身心骨肉。有來勢兇猛的沖撞對決,有水滴石穿的柔性消磨,有社會變遷的歲月滄桑,有歷史風云的流離轉徙,有個人生活的艱辛沉重,有刀刃尖矛的刺痛傷殘,而與此相伴而生的,往往是吶喊與爭斗,淚水與血痕,陽謀與陷阱,快樂與幸運,誕生與死亡。</p><p class="ql-block"> 縱有千古,橫有八方。想一想,數一數,多少人生沉浮,多少地望盛衰,從漫漫時空的幽深處走來,從風雨交加的晝夜中走來,一齊散向世間,進而構成一種宿命。歷史的情境與進程,從來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不容于柔弱的心性,不服從個人好惡,該發生的必然會在特定的時段爆出聲響,并在史冊中留下印記。</p><p class="ql-block"> 其實,歡喜也好,悲忿也罷,既往的一切都無計挽回,無法更改。歷史的情勢,自有其不可抗力的作用,面對結果,難以預見,不可避免,不能克服,選擇坦然接受即是最好的歷史觀。</p><p class="ql-block"> 說起來,于事無補的評頭論足,無關緊要的說三道四,不足掛齒的打抱不平,毫無意義可言,逞一時口舌之快而已,只能枉費一片苦心。不談是非得失,不作經驗總結,接受既成事實,直觀地予以描述,無疑是一種正確的態度,是實事求是本質要求。</p><p class="ql-block">一</p><p class="ql-block"> 貶謫,是一種傳統的官場制度設計,后來慢慢地演化為一種文化現象。</p><p class="ql-block"> 簡明地說,貶謫是封建時代對犯錯誤有過失的官吏,給予的組織紀律處分。作為懲戒,須先降官職減俸,再派到離京城的偏遠地方,隨便安排一個差事,大概率是個副職或虛名,屬于有你不多,沒你不少的小角色。朝廷也不會讓閑著,昔日曾權傾一時,勢霸一方的人,本就是肇事的主子,讓人不放心。若讓其輕閑著,閑則思,思則變,變則亂,無事生非顯然不是貶謫的本義。貶逐之地,自有主政地方的官員,也負有監控之責,被貶謫者只有聽命于人,受制上司,引頸觀視的份兒,決不容指手畫腳,或頤指氣使。</p><p class="ql-block"> 貶謫這個詞匯,初時,我是從屈原身上讀到的,他因倡導美政而遭毀謗,被放逐漢北和沅湘,為此而憂郁,而悲憤。貶謫無疑是枷鎖加鐐銬,不僅折磨肉體,更摧殘精神,對此,人人躲之不及,個個心生痛恨。李唐時,貶謫這個事兒,變得非常普遍,上官儀、蘇味道、宋之問、柳宗元、李德裕等,都是在貶所在赍志而歿的,人生結局凄然悲哀。然而未曾料到的是,到了宋代,貶謫在蘇軾那里,忽然間變得峰回路轉,讓人油然而生全新的認識和深刻的感悟。蘇軾把貶謫當做生命之旅的一段驛程,人生之歌中舒緩低沉的音符,并將此發揮到了極致,雖說貶得漂洋過海,貶得身老荒蠻,卻又貶得超然灑脫,貶得流芳百世。他總結自己的平生功業,不提翰林學士、侍讀學士、禮部尚書的政績,不提密州、徐州、湖州知州的功德,念會不忘的唯有貶謫地黃州惠州儋州。</p><p class="ql-block"> 蘇軾的一生,宦海沉浮,忽而升了,忽而降了,每次的情形又各各不同,充滿了傳奇色彩。蘇軾幾乎用盡了當時官場的任免方式,賜、賞、拜、陟、擢、遷以及除、徙、謫、出、去、奪、罷,凡此等等,悉數在身,其中的酸甜若辣諸般滋味,蘇軾嘗了個遍。</p><p class="ql-block"> 時在元豐二年,經過反復的較量與抗爭,變法派已占據了上風,保守派失策又失勢,司馬光一頭鉆進書齋,全心編撰他的《資治通鑒》,朝野基本上已經沒有變法與保守之爭,日子開始過得平靜起來。宋神宗則一門心思要保持新政取得的成果,并革除由此產生的弊端。此時,王安石家庭遭變故而辭官,一群庸人加小人把持朝政,吳充、王珪任丞相。為鞏固個人的權利,時御史何正臣等人上表彈知湖州的蘇軾,說蘇軾到任后謝恩的上表中,對變法不滿,用語暗藏譏刺朝政,以詩托諷,是大不恭。隨后又從蘇軾的詩文中牽連出大量的內容作為證據,羅列了不少罪名。最終導致蘇軾在御史臺入獄受審,后被貶謫黃州,世稱烏臺詩案。</p><p class="ql-block">二</p><p class="ql-block"> 因著蘇軾,我開始走近黃州,認識黃州,記述黃州。</p><p class="ql-block"> 我猶似一個潛行者,踱步于黃州的白晝與黑夜、既往與現今、輝煌與失落之間,反復徘徊思索,埋頭于輪回更替的四季風色、歷經劫難的故壘廢墟、俯身拾取的陶片瓦礫之中,做自己的探尋記錄,我試圖以這樣的方式,找到一個生動鮮活、清晣飽滿,又極具立體感的黃州。</p><p class="ql-block"> 世間事物的存廢,都與兇力和活力這兩種力量的收縮或擴張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受前因后果的牽引。兇力是一種破壞力,面目猙獰,是殘忍、強暴,劫掠、殺戮、廢墟,是刀槍劍戟、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尸骨遍野,是為大惡。活力是一種生產力,親切活潑,是恩愛、耕讀、裕泰、詩酒、太平,是雞犬相聞、五谷豐登、琴棋書畫,歌舞升平,至為良善。歷史旅程的所有遭遇,天使與魔鬼的先來后到,光明與黑暗的孰長孰短,沒有巧合可言,沒有意料之中,皆是注定的緣分,歷史的必然。黃州發展興起、鼎盛江淮、衰落沉寂的歷史,恰恰印證了這一常規格式。</p><p class="ql-block"> 黃州,位于長江中游的北岸,相傳在大禹治水時到過黃州,大禹的治理理念是順利、消災、滋養、造福,是男耕女織、旱澇保收、天下富庶,黃州得濟大禹的德澤,堪稱福氣臨門。黃州人為紀念大禹,專門筑了土城,名字就喚作禹王城,這應該就是黃州的前身,古老的資格。</p><p class="ql-block"> 從履歷上看,黃州之名,始于公元579年,那年恰是北周大象元年。當時北周出師伐陳,杞國公宇文亮攻占大別山南麓廣大的地域,改南司州為黃州,設置總管府,領黃陂一縣。從此,黃州之名就屹立于中國的史冊。黃州自有名以來,一直命運多舛,歷經了無數次艱苦磨礪,無數次戰火.劫難,幾度風雨,幾經興衰。</p><p class="ql-block"> 黃州誕生于朝政更迭的動蕩年代,地域人煙稀少,經濟凋弊。直到隋文帝楊堅滅后周,統一分裂的局面后,黃州境內才始得安定,經濟逐步恢復,民眾始得安居。</p><p class="ql-block"> 唐乾符年間,王仙芝所部兩次重創黃州,風高夜黑,刀尖滴血,州城慘遭淪陷。俗話說禍不單行,王仙芝前腳走,殘暴的黃巢接踵而至,黃巢一聲怒喝,黃州再遭侵擾擄掠,殺人滿街,萬眾倒斃,曾一度繁榮的黃州城被夷為荒丘。黃州的苦難似乎還沒到盡頭,南宋末年,黃州再次遭劫,金兵大將完伯顏率30萬精兵進逼黃州,南宋官軍不及10萬,毫無還手之力,不到半月即淪陷于金兵之手。金兵以極其殘暴的手段進行瘋狂的報復,燒殺搶掠,荒尸遍野,黃州城被洗劫一空,古木、修竹、房舍盡數燒毀。方圓幾十里不見炊煙,黃州地域空曠荒蕪,烏鴉發出的哀音在空中回蕩,時有野獸出沒,不聞雞犬聲,但見虎狼行。元朝順帝年間,黃州地界僅有18萬戶,百里平疇墳墓多與于村舍,野草淹沒了田地,凄涼之狀慘不忍睹。</p><p class="ql-block"> 天下盛衰在庶民,庶民多則國勢盛,庶民寡則國勢衰,這一人口主張影響深遠。朱元璋建立明朝后,采用了江西填湖廣的移民政策,支持甚至逼迫大量的移民進入黃州,而黃州與江西相距不遠,有天時地利人和的優勢,大量的江西人移居黃州,在此開墾良田,從商經營,繁衍生息。朱元璋的移民幫了黃州一回,黃州的人氣恢復了,經濟也開始回暖,人們總算過上了一段堪稱安寧祥和的歲月。我問過一位方姓居民的祖地祖輩,就說來自江西。</p><p class="ql-block"> 然而到了明末,災殃又起,時天下大亂,李自成部將羅汝才所部、張獻忠所部多次攻陷黃州府屬各地城池,繁榮昌盛一時的黃州又遭劫亂,尤其是張獻忠所屬的“革左五營”長期流竄在黃州一帶,摧域掠地,濫殺無辜,慘絕人寰,境內人口急劇下降,田地荒蕪,殍尸遍野,集鎮、書院、村落均遭兵毀,殘破不堪,昔日的經濟繁榮,人文薈萃之地,遂成一片廢墟。</p><p class="ql-block"> 清康熙三年,朝政始通,自此而后的65年間,黃州的民眾安居樂業,社會安定,四鄉讀書誦經可聞。清末時候,黃州因太平天國五次攻戰,不僅破壞了順治時修復的城池,民眾的心理和社會活動都遭到巨大的沖擊。盡管過著慘淡的日子,但黃州的民眾依然倔強地活著,真的很不容易。</p><p class="ql-block"> 行文至此,我驚訝于黃州歷史災難的頻度和強度,嘆服于黃州一次又一次的起死回生,黃州人不屈不撓的生存體驗,必將成為建構未來美好生活的重要基點。把歷史災難時空連接起來并進行文字化敘述,這一浮現的路徑,也包含著一種隱喻,深長的歷史傷口在反復提示,記憶不能失效,反思必須深刻,悲劇不可重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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