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血（27～28）

長岸一村

第二十七章林冰從南海發展銀行離職的那天，厚重的云層縫隙間，陽光艱難地透灑而下，無力地鋪在城市縱橫交錯的街道上，絲毫未能驅散深冬的寒意。她緩緩走出銀行大樓，仰頭望向那略顯灰暗的天空，深吸一口氣，頓覺肩頭那壓了許久、無形卻沉重的重擔，終于“啪嗒”一聲落了地。往后，再不用在一場又一場燈紅酒綠的應酬飯局里周旋，不用為了永無止境的考核指標日夜焦心，更不必違背自己的本心，對客戶做那些錦上添花時阿諛奉承、落井下石時冷漠無情之事。可即便如此，她的心尖仍有一絲牽掛，那便是林衛國夫婦。深圳雖已踏入深冬，林冰不見山西老家雪花紛紛揚揚飄落的壯美之景，可空氣中肆意彌漫的濕冷，卻如細密的針，絲絲縷縷地鉆進骨髓，凍得人從心底泛起一陣又一陣寒意。林冰下意識地裹緊身上的外套，步伐沉穩地走在去新公司報到的路上。腦海里，過去在銀行的日子如走馬燈般不斷浮現，那些壓力、那些無奈，如今都化作了此刻堅定前行的動力。多虧周潔的熱心推薦，再加上自身出色的學歷和扎實過硬的專業水平，林冰順利加入了周潔所在的深圳中誠會計師事務所，被分到業務二部。林冰辦完入職手續，由HR帶著她穿過辦公大廳，來到了她的工位。辦公大廳此起彼伏的鍵盤聲里，偶爾夾雜著計算器歸零的清脆'嘀'聲，這是會計師事務所特有的白噪音。林冰看看這情境令她心里重燃起工作熱情。周潔辦公室在林冰工位后。她看林冰整理好工位就熱情地把她叫到自己那間獨立辦公室。周潔的辦公室不大，也就十五平米左右，卻被收拾得井井有條。簡潔的辦公桌上，幾疊檔案整齊地摞放著，旁邊的文件架里，一排文件夾有序地插著，一些綠植和小擺件布置其中，令嚴肅的辦公室增添一些生機和生活情趣。周潔坐在舒適的轉椅上，笑著指了指桌前的椅子，示意林冰坐下，然后調侃道：“事務所可不比你們銀行，那么富麗堂皇、高端大氣。怎么樣？會不會心里有點落差，覺得失落呀？”林冰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淡然的笑容，輕聲說道：“你還不了解我嘛，我才不會計較這些外在的東西，我更看重工作起來是不是開心自在。”周潔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微微點頭，眼中滿是欣賞：“我就知道你不會在意這些。事務所的工作相對比較獨立自由，我們都是合伙式運作，一個項目接著一個項目地做。有些項目要是注冊會計師覺得存在風險，不接或者拒絕簽名，我們都會充分尊重。我想來想去，覺得這一點應該特別合你的心意。”林冰重重地點點頭，認真地說：“這正是我所向往的。我就希望能堅守住自己的底線，而不是違背本心，毫無原則地去迎合別人。當然啦，我也不是那種迂腐的人，非覺得這世界是非黑即白，只是實在不希望一切都是灰的。”周潔滿眼贊許，感慨道：“這真的很難得，只有堅守本心，往后的路才能走得踏實、走得長遠。另外，你現在注冊會計師證還沒拿到手，非執業會員期間按《中國注冊會計師協會業務提成指引》的見習標準執行，所以你的項目提成按照所里規定，只能按9%計算。等你拿到注冊會計師證，有了簽字權，業務提成就能提到30%。要是業務是你自己獨立拿下的，業務提成直接就是60%。要是你以后成為所里的合伙人，還能參與所里的分紅呢。所以啊，未來怎么發展，主要就看你自己的努力啦，發展空間那可是相當廣闊的。”林冰臉上洋溢著自信的笑容，說道：“人力資源的霞姐之前也跟我大致說過這些，感覺真的挺好的。我估計下個月注會成績就公布了，拿注冊會計師證應該沒問題，希望這能是一個全新的、美好的開始。”“那太好了，從現在起，我們就是合作伙伴啦！我這兒現在有個項目，難度不算太大，就交給你負責吧，也讓你練練手。這個項目是華僑城集團下面一個房產公司董事長的離任審計。你也知道，國有企業董事長的離任審計，很多時候也就是走個形式。你帶上徐子佩一起去，怎么樣？”林冰一聽，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連忙說道：“好呀，我都有點迫不及待想要好好學習學習了！”周潔站起身，走到門口，提高音量喊了一聲：“子佩，你來一下。”“哎，來啦！”不一會兒，一個身材苗條、扎著高馬尾辮的女孩子蹦蹦跳跳地走進周潔辦公室。周潔坐回自己的位置，對著女孩說道：“子佩，你手頭那個項目的底稿資料應該整理得差不多了吧？接下來你跟著林姐去做一個離任審計項目。”接著又指著林冰介紹道，“這是林冰姐，以后你主要就協助林姐工作。”女孩子大大方方地伸出手，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林冰姐好，我叫徐子佩，以后就跟你啦！”林冰笑著起身，握住徐子佩的手，親切地說：“別這么客氣，那以后咱們就在一起啦！” 這話逗得周潔和徐子佩都忍不住笑了起來。“這是華星房地產公司的資料，林冰你拿回去好好研究研究，里面有華星聯系人的電話，還有華僑城審計部楊部的電話。要是有什么問題，你們主動聯系他們。”周潔一邊說著，一邊轉身在身后的檔案柜里抽出一個檔案盒，遞給林冰，神色變得嚴肅起來，“林冰，這個項目時間緊、任務重，還得把握好個人與企業之間的平衡，但對你來說，這絕對是個難得的鍛煉機會。國有房產公司的賬目按理說應該比較規范，可也不排除存在個人違規的問題。這次是董事長離任審計，上面審計部盯得特別緊，雖然沒什么特別要求，你一定要秉持客觀公正的態度去審計，千萬別出任何差錯。”周潔一邊輕輕拍著檔案盒，一邊看著林冰，眼神里滿是信任與期待。林冰鄭重其事地點點頭，雙手接過資料，堅定地說：“好的，我先仔細看看資料，然后馬上聯系對方，確定時間去現場審計，我一定爭取在對方要求的時間節點前，把審計報告高質量地完成。”周潔滿意地點點頭：“那你們就趕緊行動吧。”林冰和徐子佩離開周潔辦公室，回到自己工位。徐子佩像個小尾巴似的，緊緊跟在林冰后面。林冰坐下后，看著還乖乖站在身后的徐子佩，不禁莞爾一笑：“子佩，你老跟著我干嘛呀？你之前那個項目的工作都處理完了？”“周師讓我跟著你呀，之前那個項目基本都搞完啦，再仔細檢查整理一下，交給周師就萬事大吉了。現在我就聽你指揮，你有啥吩咐盡管說。”徐子佩一臉認真，眼神里透著十足的干勁。林冰伸手輕輕拍了拍徐子佩的手，笑著說：“那你辛苦一下，聯系一下華星房產的人，問問咱們什么時候能去現場審計。”“好嘞！我這就去。”徐子佩迅速抄下華星房產聯系人的電話，興高采烈地轉身回到自己工位。林冰看著徐子佩活潑的背影，笑著搖了搖頭，然后轉過頭，小心翼翼地打開華星房產資料盒，抽出里面的資料，全神貫注地看了起來。林冰原本以為只是一次普通的國企例行離任審計，卻渾然不知，自己在這會計師事務所的第一仗，遠比想象中要艱難得多。 第二十八章華星房產辦公樓位于華僑城一座商業體的五樓。從商業體外觀看，建筑頗具歲月痕跡，顯得陳舊而冷清。林冰和徐子佩乘坐電梯到達五樓，穿過空中花園，在一條窄窄的通道盡頭，看到掛著的深圳華星房地產有限公司招牌。從裝修上看，雖陳舊卻仍能看出曾經的輝煌。林冰上前按下門鈴，過了好一會兒，才匆匆走來一位瘦高的中年男子。他看到林冰和徐子佩，馬上堆起笑容開門說道：“你們是中誠事務所的吧，不好意思，我辦公室有點遠，公司現在又正停業狀態，沒什么人了，剩下的有些外出辦事沒回，請進，請進。”一行走進華星公司，公司沒什么人，很靜。林冰的高跟鞋踏下發出的聲音在空氣中回響。林冰一邊走一邊略帶疑惑地問道：“你是陳總吧。停業？那財務人員應該還在吧。”“是的是的，我是陳俊豪。原董事長古日輝離職，已經不上班了。財務經理也跟著離職了，出納在。現在集團派我來也只是看家。反正已停止運營，沒多少事做。你是中誠林經理吧。”瘦高個男子一邊說，一邊帶著林冰、徐子佩穿過辦公大廳，走到盡頭的總經理室。林冰指了一下徐子佩，介紹道：“我是中誠所的林冰，這是我們所的徐子佩。”“好好好，我已接到集團審計部的通知。資料已準備好，就等你們來。”陳俊豪一邊說一邊打開總經理辦公室門。陳俊豪請林冰和徐子佩坐下后，又急忙煮水泡茶。林冰一臉疑惑地坐下，心中隱隱感到不安。她環顧四周，外面龐大的辦公室大廳，上百個座位只有兩個人。旁邊一排的辦公室門也緊閉，顯得格外冷清。“請喝茶。”陳俊豪把沖好的茶，推到林冰和徐子佩面前。“陳總，不客氣，我們今天是來現場審計，麻煩你安排個地方，并按我們已發給你們的資料清單，提供給我們就行。另外請通知財務經理回來一下，我們要與他交流一下。”林冰神色嚴肅地說。“資料我已按你們清單準備好了。只是財務經理已經離職，通知她回來，可能比較麻煩。”陳俊豪一邊說著，一邊用手不自覺地扯了扯衣領，眼神閃躲，一臉為難的樣子。“集團委托我們來進行離任審計，你們當事的人都不出面，這態度卻不太好吧。而且審計過程中有些問題要核實，找誰核實呢？”林冰心里已經有些不悅。“唉，我已跟他們說過，他們不回來，我也沒辦法。”陳俊豪攤開雙手，一臉無奈地說道。林冰略一沉思，只好說道：“那我們先審查資料吧。有問題再聯系你們董事長和財務經理。”“好的，好的。”陳俊豪連忙答應著，接著帶林冰他們到了小會議室，然后把一堆資料搬到那長條型的會議桌上。“好的，謝謝陳總，你忙你的，我們先查資料，有需要再麻煩您。”林冰客氣說道。“好的。我全力配合。”陳俊豪回應一聲，就退出會議室。林冰看了看那一大堆資料，然后對徐子佩說：“子佩，你重點把華星董事長古日輝任期四年的費用進行梳理，重點查費用變動較大，金額比較大的。看看支出是否合理，手續是否完備。我先看看華星財務管理制度和這幾年的公司章程，然后再審查他們的財務報表。四年，時間不短，涉及資料不少。爭取四天完成現場審計，然后回所里整理資料，梳理問題，如果他們不能及時補充資料，有可能還要來一次現場審計。按華僑城集團要求兩周出報告是很緊張的。我們抓緊。”徐子佩繃緊著臉嚴肅地說：“好的，林姐你多指導指導我，我沒什么經驗，怕做錯了。”林冰看徐子佩那嚴肅的臉，笑著說：“你不用那么緊張，國有企業應該不敢太猖狂，不過董事長、財務經理先后離職，面對審計居然躲避，有點奇怪。先查查看看有什么問題吧。”很快，林冰便帶著徐子佩投入到緊張的工作中。徐子佩一邊仔細地盯著電腦屏幕，手指快速地在鍵盤上敲擊，嘴里還不時小聲念叨著數據。她把四年的費用明細表整理出來，并全部導入重新編表，逐項逐項進行同比、環比分析。針對異常的就抽取原始憑證進行核對，同步有選擇地復印相關記賬憑證和原始憑證作為工作底稿。林冰則梳理華星的相關財務管理制度和公司章程，看看他們的管理制度是否合法、合規和有缺失，如果管理制度都不合法合規和有缺失，那會令公司從源頭上就出錯了。雖然這種情況比較少，大多是執行的沒按制度辦。但從審計程序上這是不可缺的一環。中午，林冰和徐子佩堅決拒絕了陳俊豪的宴請，訂了個盒飯，吃過飯稍作體息又開始審查。林冰梳理完相關制度和章程后，沒發現合同管理的相關制度和公章管理的相關制度和登記表，章程表述的權限與權限表也有差異。她將問題一一記錄下來，然后請陳俊豪過來。“陳總，我查看了你提供的管理制度，沒發現有關合同管理和公章管理的相關制度，請問是沒建立還是漏了提供？”林冰客氣問道。“是嗎？我已經按你們要求把所有制度都匯集提供給你們了。我也是集團剛派來華星的，有些情況不太清楚哦。”陳俊豪一邊說著，一邊下意識地摸了摸鼻子，慌忙撇清關系。林冰皺了皺眉說：“那誰清楚呢？”“很多房地產開發都是項目公司，搞完項目就停。因為我們是國企，所以華星房產不完全是單一項目型公司，承接了集團兩個項目開發。后來集團可能也是想學民企那樣隔離風險吧，所以開發完兩個項目就停了。古日輝也可能覺得沒什么好搞就要求辭職了。他一直負責華星，應該比較清楚。”陳俊豪說道。“那麻煩你讓古日輝明天來一下公司，我問問他，也跟他交流一下。”林冰說道。“好的好的，最好問他，問問他”陳俊豪馬上說道。林冰和徐子佩為不影響陳俊豪他們正常下班，到了五點半也只好撤離。林冰心中的不安愈發濃重，像有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揪住她的心。此次審計任務本就時間緊迫，如今關鍵人員避而不見，制度資料又存在問題，后續的工作該如何順利推進，她不禁皺起眉。不過她性格是遇強更強，華星現在的狀況反而激起了她的斗心，她相信自己能打好這一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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