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步走進歷史書-高黎貢山穿越記

歲月縫花

有時，決定去做一件事，往往是因為看了一本書，或者書中的一段文字，更或許是別人不經意的一句話。 多年前，我曾讀到過一本書，書名已忘記了，但書里的一段話至今還歷歷在目。書中說“一個遠征軍戰士，從生病發熱體力不支后倒下坐下，到變成一具白骨，只需要短短的三四個小時……”大致過程是，倒下坐下之后，被原始森林里的蟲蟻螞蝗蛇獸等各種動物粘上，啃噬，更大的氣味招來更多的蟲蟻，再被雨水一沖刷，等后頭隊伍的人經過時看到的就只剩一具白骨了。 看到這樣的描述，驚駭之本能反應過后，對那段歷史的關注成了自然而然的事。 是的，我說的是抗日戰爭時期中國遠征軍入緬作戰時在野人山的遭遇。 　　前些日子，徒步群百尾群主說想去高黎貢山看看，走走南齋公房這條古道。沒有絲毫猶豫我立即報了名，因為1944年中國遠征軍在高黎貢山與侵華日軍作戰時也走過這條路。野人山去不了，高黎貢山還是可以到達的，更何況這條路還是一條千年古道。愛上徒步爬山這些年，像這種歷史厚重的線路還沒走過，該出去看看了。 　　3月20日，我們一行11人經過汽車動車一番舟車勞頓之后于下午到達保山隆陽區芒寬鄉百花嶺村。 春天的百花嶺十分漂亮，沿途看到的各種花花應該不止一百種，最讓人驚嘆的是滿樹滿樹的玉荷花，這種帶香味的當地人叫白花我們叫玉荷花的春天禮物，開滿了一棵又一棵高大蒼勁的百年老樹。 泡在香氣里的百花嶺將會暈車的我醉得東倒西歪，一下車就躺倒在農家樂沙發上。 因為重點在第二天的南齋公房線路，稍作休息，我們就抓緊時間完成了百花嶺十公里的溫泉環線。兼具了古道，叢林，百花，鳥類，瀑布。溫泉的小環線雖然性價比很高體驗感很足也只能一筆帶過。轉回來后在農家樂老板熱情周到的安排下大家休整補充體力，準備迎接第二天的穿越挑戰。 　　3月21日，吃過早點之后，7點鐘我們準時從農家樂出發，老板開車將我們送到徒步起點。此時，天才開始蒙蒙亮，隱約之間看到了一個指示牌，百花嶺向左，南齋公房向右。 是了，這就是我們要走的方向了。 　　告別農家樂老板，我們踩上了以一間小房子命名的這條路，此時，心中有了滿滿的儀式感，腳步也輕快起來。 　　不同的山形地勢，不同的樹木道路，一切都這樣新鮮，大家都很激動，好奇各種不同所見，說出各種不同問題。談笑間輕松往上爬了兩公里左右。 　　隨著爬升越來越大，樹林越來越濃密，原始森林深處遮天蔽日的壓迫感，以及體力被大量消耗的勞累感制衡著人的呼吸，整個團隊談笑聲小了很多。在喘息聲中，我不禁又想起了當年的中國遠征軍官兵，他們一步步往上爬的時候還要背著笨重的武器，而且當時的生活物資極其匱乏，幾乎是在食不果腹的情況下打出了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海撥最高的陸上戰役。想著想著，對前人的崇敬之心由然升起。以前，談論高黎貢山上的戰斗總是一句“云層上的戰場”就概括帶過，現在深入實地才知道輕描淡寫的談論是多么的膚淺單薄。我們今天的幸福生活真的來之不易。 　　說中國遠征軍似乎話題有點沉重，還是說說馬幫古道吧 　　是的，有人有馬才能踩出道路，時間一長道路就成了古道，就有了南方絲綢之路，古驛道，什么什么古道之稱。在沒有公路的以前，保山至騰沖之間人們要走親訪友商隊往來必須翻越高黎貢山，就形成了北齋公房，南齋公房，紅木樹三條古道。我們今天走的就是南齋公房古道上最精典的22公里。看看，又是打仗又是古道的，有如此豐富的過往，這條路的歷史想不厚重都難。 　　南齋公房線路一共19個站，每個站都有其來歷，精彩故事各不相同，因各人的視覺喜好不同也就有了對各站點喜歡程度的不同，按爬升順序，“永定橋”是我尤其喜歡的一站。寓意為“永遠安定”的永定橋，百度上說是建于清光緒年間，但有一說法是漢朝時期這里就有橋了，或許那時的橋僅是捆綁起來的幾段圓木或樹枝，而“永定”之名肯定是后來才取的。古道上有古橋，道路古橋肯定會古，它自己記得自己的歲數。 　　我喜歡永定橋的一大原因是它的幽靜深邃，古樸蒼涼，一石一鑿之間簡單而又不失精美。它靜悄悄躲在原始密林中，看著來來往往的商隊，數著每一個過往之人的腳步，看著人們把它身上的每一塊石頭踩得光滑锃亮，聽著黃竹河水由遠而近再奔向遠方，也默默守護著為生活奔波的每一位過客，守護著保家衛國的遠征軍官兵。 　　永定橋，見證了這條古道從當年的熱鬧繁華到今天幾近被遺棄的物是人非。 　　許多人和物，一生只有一面之緣，相遇了能彼時留下好印象實屬不易，更多的則如一粒塵埃，風一吹，一轉身，再不相見。 　　在永定橋上稍許逗留，我們又匆匆踏上了更高之處的古道。 　　書上說，高黎貢山是一個世界級的動植物基因庫，我不知道她蘊含的動植物到底有多少種。或許是因人類說話聲音驚擾之緣故，除了路上的螞蟻偶飛的鳥兒，我們幾乎沒見到其它什么動物，裝滿眼睛的全是連綿不絕的各種植物，用不專業又詞窮之人的話描述就是，不愧是原始森林啊！植物之豐富啊！見過的沒見過的，老的新的，高的矮的，粗的細的，多到無法形容啊！并且大部分樹身上石頭上都鋪滿了厚厚的苔蘚以及各種寄生植物，讓人一眼就知有千年啊！那種原始狀態讓人手不敢弄腳不忍踏啊！只能連用幾個啊來表達這種壯麗的自然景觀啊！人少景美，體驗感實足啊！真正的徒步天堂啊！ 　　感嘆完讓人震撼的植物，轉回來接著說古道。不說路兩邊全部穿著苔衣的植物有多養眼，僅僅是鋪砌在路上的一塊塊青石就讓人欲罷不能，每一塊青石，腳踩得到的地方是光滑的，那些腳踩不到的邊邊角角全是綠色的苔蘚，每一腳下去，雖有硬滑硬滑的感覺卻無論如何也討厭不起來。這種路，雖沒有鋪滿樹葉鋪滿松毛的土路養腳，走起來卻滿心都是快感，這種奇妙的體驗是普通山路無法給予的。而且，一路上不斷出現的馬蹄窩，圓圓的窩印里兜著一汪雨水，既有歲月磨礪的痕跡也有穿越時空與現代融合的絲滑感，走在這種路上，過多的解釋會顯多余，一切盡在不言中。 　　已經過去了的叫做歷史，而在歷史中那些讓人記住的人和事就是故事，我們今天能跳出故紙堆來親手觸摸歷史痕跡，這條古道就不會只是活在紙頁中而是清晰具體的一個實物了。 　　因為爬升大，體力消耗大是肯定的，而原始森林多變的氣候又增加了許多不確定，出發之前精心挑選的日子依然還是遇上了下雨，而且接近中雨一下兩三個小時，雨衣雨傘的裝備之后還是有一部分衣褲是濕的，一場太陽一場雨是徒步人要隨時面對的常態，大家對中雨的到來已波瀾不驚，只是每一個人都遺憾因此而看不到的遠方，遺憾水汽將原始森林的深邃壯闊套上了一層霧紗，遺憾有些古跡從此就錯過了。但是如果換個角度來看，被水汽籠罩著的森林猶如一幅水墨畫，朦朧中我們十一個人成為這幅畫里最靈動的部分，跳出慣常認知，下雨也有下雨的一番風味，這種感覺也蠻好的。 　　當我們在逐漸變小的小雨中到達南齋公房時，我很驚訝這間房子如此之小如此之簡陋，但馬上又勸誡自己，并不是只有恢弘大氣的東西才能永載史冊，那些躺在角落里的悲痛才是最能觸碰心靈的存在。 　　百度上說：“南齋遺址，主要分布在隆陽區芒寬百花嶺村與騰沖曲石大壩村交界的高黎貢山山頂南齋公房一帶。為中國遠征軍第53軍反攻高黎貢山古道中線最關鍵的一處戰場。山口橫截高黎貢山主脈呈西東走向，海拔約3400米。埡口兩端危巖聳峙，千年古道在懸崖間曲折蜿蜒，險象環生，確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當年的抗日戰場，以埡口為中心向兩側山梁延伸，東西縱深約250米，南北橫距約1000米，區內設施主要為日軍修筑的土石碉堡和戰壕掩體等，面對山口呈交叉俯控之勢。山梁戰壕之間，到處可見密集的彈坑，表明當年曾有過激烈的爭奪。南齋公房系因古代有齋公（道士）在此建房救助往來行人，且位于北齋公房之南而得名，是古代保山至騰沖段古道中線翻越高黎貢山的天險關隘。1944年5至6月間，中國遠征軍渡江后在齋公房一帶與日軍進行了十余天的激戰，將殘余守敵300余人趕下埡口以西的雪沖洼，奪回了南齋公房山口的控制權。此役是整個滇西抗戰中繼北齋公房之后第二個高海拔交通要塞的爭奪戰。由于日軍居高臨下，據險死守，加之雨季來臨，山頂氣候惡劣，中國遠征軍在斃傷日軍200余人的同時，也付出了傷亡300余人的代價。” 　　一段簡單的描述，卻能讀出一場場驚心動魄的喊殺聲，戰爭是殘酷的，更何況是在高海拔云層之上的戰斗。在曾經有人流血犧牲的戰場遺址前，過多的語言全屬多余。 　　因為小雨還沒停，霧氣很大，很遺憾沒看到當年打仗時的碉堡及戰坑。 　　從南齋公房出來，我們很快就來到山頂的“雪沖埡口”，指示牌上標注的是3175米，同時留有一句話“屏住呼吸，迅速通過”。初看時對這句話很不在意，馬上，我就開始領教這句話的真正含義了。 　　這個“雪沖埡口”實際上是一個真正的大風埡口，當第一股狂風撲面而來時，剛剛天空出現的一片亮光霎時不見了蹤影，整個頭上的空間翻滾攪扭著一團一團的黑風，黑風夾雜著雨點以重力加速度的狀態砸到身上臉上，短時間內臉上的肉就沒了知覺，握登山杖的手似乎也不聽使喚，眼睛睜不開，帽子戴不穩，雨衣被狂風撕扯得啪啪直響，而且那段路屬于下陡坡，路面全是圓石，被雨水一淋，更加光滑生硬。因為我家夫妻倆擔負著收尾斷后的任務，加之很低的能見度，眨眼間就看不到前面的隊友，當時的狀態用驚悚恐怖都不能完全表達。才下了估計只有短短幾十米陡坡，我已經冷到牙齒打顫身體發疆，在一個很小的轉彎處趕緊躲在一叢稍背風的灌木后從包里快速翻出羽絨服穿進沖鋒衣里，最外面的薄雨衣，風撕扯我撕扯，當我把它撿起帶走時已成了碎片。還好此路段只有幾百米，而且走動中海撥也跟著下降風也就慢慢變小，當看見前面的隊友時驚恐之心才跳躍式放下，因為極度危險，整個團隊沒有一人敢掏出手機記錄，只能把這一驚心動魄的恐怖情景記在心里。 　　據說，當年，滇西民眾為遠征軍成功翻越高黎貢山做出了巨大的貢獻，連婦女都加入了后勤供給背物資上山，被圍在山上的日本兵曾餓到吃自己同伴的尸體。 這黑風老妖到底在控訴什么？控訴戰爭的殘酷性嗎？ 過去的已經過去了，今天的我們在紙頁上看不到具體的悲傷，而時間從來都是淡化悲傷的利器。 每一段歷史，它的榮耀與悲辛，都會記在一代代人的心里，也會風化在歷史隱蔽的書縫中。 　　應該說，除了雪沖埡口那一段，下山之路輕松了很多，我們的速度也快了很多，當到達最后一站“林家鋪”時算完成了全天的徒行，接下來的公路就有車來接了。 　　今天的路程雖然才22公里，算上接近2千米的爬升及下雨氣溫降低路面硬滑增加的難度，我們消耗的體力達到了在平路上走40公里以上。站在“中國遠征軍抗日戰場，林家鋪遺址”石碑下，我有了時間感慨。人們總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今天我們走的這段只是以前叫騰越古道后來叫保騰古道中的一小部分，而僅憑我們走完的這19個站遠遠達不到能揭開這本歷史書，但是，當我們跨出家門開始這件事的那一刻，可以說我們就戰勝了自己，經過的9個多小時的高強度運動，磨練的不只是身體意志也是在享受自己的人生。當我們把出山證交到管理員手中，管理員連聲稱贊我們能在這樣的氣候條件下走出這樣的速度時，我們算是給了自己一個交待。 這交待，是經歷，也是成長。 　　的確，每一次經歷，都是人生的一枚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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