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忘記的囑咐

清晨

撫著墓碑才驀然發現他已離開我們十八個年頭了。他的日歷永遠停留在了二零零七年三月六日，魁梧的身形合著氣息與一生的經歷同時落了幕。他走的那天風和日麗，卻在我們心頭下著大雨。 父親身上有股與生俱來的凜然之氣，這可能與他高大挺拔的身材有關，也可能與他嚴峻的面容有關，總之是有一種威嚴在的。這導致我的小妹自小就不敢靠近他，如同隔著一道天塹。 我其實也怕，他的大手掌一揮，我便噤若寒蟬，似乎已感受到它落下來的重量，盡管從沒落下過。不僅我們，我的幾個表哥表姐也是怕的。盡管他是和藹的，帶著笑容細聲慢語的跟我們說話。我們所有人如若排著小隊站在他面前，必定號令統一，無一人造次。一面懾于威嚴，一面是奶奶和姑媽耳提面命的結果，她們總是拿父親嚇唬我們，以便讓我們聽話，服從她們。母親則不常說，或根本沒說過，但母親也是有點在父親的威懾下的，女人的體格天生不占優勢。 但我又不完全懼怕他，甚至還有點恃寵而驕。他確實對我護愛有加，作為長女，第一個落入家庭的孩子，具有這種先天的優越性，幾乎享盡了父愛。 無論我多調皮，多能“作”，他們從沒打過，頂多在嘴上說一說，如同空氣。當然，也沒有打過妹妹，她倆乖得像小綿羊一樣，不調皮不惹禍，也不太搭理他，只我大著膽子挑釁他。 我雖然看起來文文靜靜，不多言多語，但卻又敢上天（爬樹爬墻）入地（下河下灣），無事不作。既縮作一團又無所畏懼，我也解釋不清是怎樣矛盾統一于一體的。 掛一身泥漿回家，他給洗澡，盆里剩一盆黃湯；瘋跑得亂了頭發，他給梳小辮，溫柔的一梳一梳，扎得整整齊齊……這都是永不磨滅的印象。 初中的時候，我們開始通信。這一通，便一直到他退休。我覺得他大概只給三個人寫信，我、母親和表哥。給我和表哥的信估計內容差不多，無非是過問一下學習情況，免不了督促之類的話語。就是從這些信中，我牢記了他的囑咐：努力學習，長大成為有用之材！這成為我一生的動力，并一刻也不曾停歇。直到老去。 他字寫得好，母親嘴邊常夸的。頎長柔韌，筆筆守矩。他做事認真，上過私塾，當過村小隊會計、單位記賬。他沒權沒勢沒依靠，卻是村里出來的為數不多的一員。 他影響我一生的，并不止威嚴，而是他的人格魅力，他不懼權勢不為五斗米折腰，從不在氣節上輸于任何人，他的脊梁永是挺直的。他忠于婚姻守護家庭，自己節約得要死，卻孝順奶奶沒命，我永遠記得奶奶去世時的情景，他痛斷肝腸，俯在裹著白布的奶奶身上，拉住車子不放……他一個人頂著全家的重量，把奶奶和姑媽照護得像公主一樣。真的，奶奶就像大家閨秀，到老都一股不屑于人的做派，而姑媽則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模樣，即便成為五個孩子的母親后，也從不用下田間走一趟。他心細、勤快。探親休假回來時，每天早早起來，先除掉雞屎，再拿把大掃帚把院子打掃干凈，窗子縫里的泥垢、桌子邊沿的積灰、茶壺茶碗的黃銹……一一擦拭洗凈；有個大鐵盆，搬起來無比沉重，他泡上全家的衣服用搓板洗得干凈；離家前都要把米缸面缸裝滿，為讓母親少跑一趟。母親說，她坐月子，都是他給支使的。他是吃苦耐勞的典范，只是缺少甜言蜜語、油滑處世的長板，他用沉默的力量、行動的語言托舉著家的風帆，維系著兄弟一個的家族中獨樹一幟的尊嚴。 父親像山，托起擔當和責任；父親像樹，用枝頭舉著我們彈跳玩耍。他小名山林，在我眼里威風凜凜，相貌堂堂。 父親走時春已暖花已開，可我們心中如同冰封 此時，父中風多年，母親腕部骨折，我陪母親去山里走走，排解憂悶。 父親像竹，堅韌挺拔，寧折不曲。 父親的舊物——錫制酒壺。父親的酒量——不過兩盅。 我小時候的馬蹄表同款 老物件——鹽罐 我家的模樣 獲獎作品——童年·印記 舊家具，《童年印記》里的部分素材 舊家具上存留的當年鉤織的東西。 黃河灘，我的搖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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