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爺的遺愿

趙樹發

我大爺的遺愿（散文） 我大爺的遺愿 從我記事兒時起，我大爺（大伯父）就是“老頭兒”，所以我們很少交流。尤其自我考上熊岳高中離開農村老家后，連見面的次數也少得可憐。2004年春天，我大爺不知道從哪聽到個信兒，說政府要為建國前參加革命的老軍人蓋房子，他興奮得不得了，親自打電話給我，讓我為他起草一份申請書。我第二天就驅車趕回老家，和我大爺進行了一次推心置腹的長談。 我大爺叫趙新貴，1946年參軍入伍。那年才16 歲，站著比槍高不了多少。我大爺從打游擊開始，到國共決戰，再到抗美援朝，經歷大大小小的戰役或戰斗數百次，他身邊的戰友差不多非死即傷，而我大爺不僅幸運地活了下來，而且身上沒留下一點傷痕。為此，我曾調侃他：“是不是你打仗不夠勇敢啊？”我大爺當即就急了，他說：“我不是膽小鬼，真正打仗的時候沒有害怕的，一聲令下，都得往前沖，否則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為了增加說服力，他還特意從箱底兒翻出幾塊獎章來，我看了看，雖然沒有太大的功勛，但至少能證明我大爺是個合格的軍人。 　　在接下來的交談中，我逐漸了解了我大爺的戰斗經歷，我把他的“幸運”歸納為以下幾點：第一，我大爺剛當兵的時候還只是個“孩子”，真正打起仗來，戰友們沒有理由不照顧他。第二，國共決戰的時候，我大爺已不在作戰一線了，而是到后方當起了衛生員。第三，抗美援朝時，我大爺雖然再次被派往前線，但他所在的部隊是坦克團，我大爺是坦克兵的填炮手，美國鬼子要想傷害他，得問問蘇聯造的坦克同意不同意。我大爺說，他們是第二批入朝的部隊，在此之前，他們在哈爾濱集訓了三個月。部隊首長說，集訓之后要把他們送到真正的軍事學院去。等到下了火車才知道，那“真正的軍事學院”在異國他鄉。 說著說著，我大爺突然興奮起來，而且語出驚人。我大爺說他們剛剛入朝就趕上一場硬仗，時間是1950年11月——12月。我大爺說的具體什么戰役、在什么地方我記不清了，后來我查閱了相關資料，那個時間段正是聯合國軍發動的所謂“圣誕節”攻勢，妄圖占領整個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我大爺說，就在那次戰役中，他和他的戰友繳獲了一輛美軍坦克，那輛坦克現在就存放在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我問他是怎么繳獲的？我大爺說沒怎么費勁，用尼龍繩把那輛坦克套住，然后拴在樹上它就跑不了了。我大爺怕我不信，又進一步解釋說，美軍的坦克是履帶式的，比蘇聯的鏈軌坦克輕一半還多。雖然我大爺說的非常輕巧，但我知道能取得這樣的戰績，絕不會像我大爺說的那么簡單。 　　2005年末，我大爺感覺身體不適，去醫院一檢查，居然得了絕癥。在臥床之前，我大爺多次到鎮里找鎮領導，說他要去北京軍博再看一眼他繳獲的戰利品，想讓鎮里給出往來的費用。可能是鎮領導沒拿我大爺本人當回事，也可能是沒拿我大爺的心愿當回事，但我寧愿相信是鎮里確實無法核銷這筆錢。總之，我大爺的這點小小的請求終究沒能如愿。這里需要說明的是，我大爺去找鎮領導這事他跟誰都沒說，他想去北京軍博這事也是我后來才知道的，那時，他老人家已經進入了生命的倒計時。2006年3月17日，我大爺被癌癥奪去了生命。從發病到死亡不到四個月時間，他理智地拒絕了勞民傷財的手術，表現得非常堅強……盡管他還有這樣或那樣的遺憾，我看得出來，經歷過無數次槍林彈雨的我大爺，他的離世，稱得上是戰士的死亡。 2012年秋天，我去北京出差，雖然日程安排得滿滿的，但我還是抽出了半天時間，去了一趟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不巧的是，軍博正處于改造加固時期，坦克展區只能看到一少部分，而且都是用網狀的綠苫布圍著，上面根本看不到說明文字。我無法確定哪一輛坦克是我大爺繳獲的，只能遺憾地回來了。 2023年9月，我們全家去北京旅游，我特意留出一天時間參觀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軍博上三層，下一層，近百年的中國革命軍史，在四層樓內一覽無余。陳列的實物，佐證了中國革命的艱難、困苦，佐證了信念的力量，佐證了槍桿子里面出政權的硬道理，佐證了今天的和平彌足珍貴。地下一層是坦克、火炮、裝甲車展區，我在一輛美式坦克面前駐足了至少一個小時。這輛坦克自重16噸，而旁邊的蘇聯坦克自重是33噸。按照我大爺的描述，結合這輛坦克繳獲的時間，我認定這輛M19式40毫米雙管自行高射炮，應該就是我大爺和他的戰友繳獲的。我喊來我的兒子、我兒子拉來了我的孫子，我們爺仨在這輛坦克面前恭恭敬敬地照了張合影，算是替我大爺完成了他的遺愿。 在軍博，想起那些犧牲的革命先烈，我沉重而莊嚴；在軍博，想起我大爺至死也沒能再看上一眼他的戰利品，我潸然淚下……（寫于2025年4月3日） 　　趙樹發，男，1988年畢業于遼寧大學中文系，營口市文藝評論家協會名譽主席，營口理工學院文藝導師，“小說北2830”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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