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年后的束脩之禮

木棉

1蓄謀已久 一個人在失意的時候是比較冷漠的。雖然龍港不遠，我已經記不清多少年沒有去拜訪班主任劉老師了。 一個月前，遠在浙江舟山定居的班長李偉在小群里說:“我三十多年沒回龍港了。4月2號我去拜訪恩師劉老師。” 一石激起千層浪。沉寂許久的小群里嘰嘰喳喳地熱鬧起來了。李偉一呼十應，大家在工作里外你一言我一語，謀劃一個不流于形式的行程。 2木棉請假 我是一個把自律做得不錯的人。深知請假對機構老板和同事都會造成不同程度的麻煩。平時我極少請假，家中有人情世故，我會隨禮說抱歉。燕子幾次問我請好假了沒？ “恩師”二字這次是出自一米八的大男生之口，不是錦口繡心的木棉說的。 三十多年前的彭楊中學一（3）班七十二人。我是全班最窮的學生，一個星期只帶一升半米，其余靠吃紅薯充饑。每天穿得破衣爛衫的，從初一到初三沒有穿過一件不打補丁的衣服。別說給老師送禮了，連學費都要老師一催再催，在一拖再拖之后勉強交上。劉老師迫于學校壓力為催學費，每個學期會把我們幾次“趕”出教室。時隔多年，我不知道劉老師當時是怎樣的為難。既沒有傷害學生自尊，又要催到學費。我只記得他眼神里傳遞的溫暖與力量——窮不可怕，沒有志向才可怕。 初二那年，窮得飯都吃不起的我得了急性黃疸肝炎。一夜醒來，我發現自己的眼睛黃了，臉黃了，手也黃了。我四肢無力，像一朵凋謝的小花。家里兄妹六個都在讀書，哪有錢看醫生呢？ “同學們，蕭同學三年沒穿一件新衣服，但她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我們有目共睹她學習刻苦，科科都很優秀。如今她病了，我們一起幫她渡過難關……”劉老師也出身大山，他深深理解寒門學子的困惑。上世紀八十年代末，同學們也都困難。五角、一元地湊，一天時間，我們班就湊到了二十二元錢。有了那二十二元錢，我的病如期治好了。治病期間，劉老師幾次家訪，去跟我慰問和鼓勵，因此我的學習成績并沒有受到多少影響。中考成績是我人生中只要一提起就覺得榮耀的事情。 想到被我輕描淡寫往事，恩師二字便坐實了，對吧？如今劉老師已近八十高齡，此行我若缺席，你覺得我還有心嗎？ 請假，請假！ 3 燕子選妃 賺錢需要能力和運氣，花錢卻是一種智慧。 燕子收入不高，但她的日子過得精致而鮮活，這與她會花錢是密不可分的。網絡是個好家伙，它可以讓王勃的“天涯若比鄰”落實到位。友國在麗水指示，酒呢，讓住在勁牌總部的方亮負責；其他禮物呢，讓我們女生準備。燕子欣然接受這個光榮的任務。 燕子選禮物可不是打個電話那么簡單。她處處要親力親為。在老城區先去花店，挑了香檳玫瑰加向日葵，她說，咱們先生，就得配這份淡雅。燕子來到水果店選果籃也是講究。果籃款式要斟酌一番，芒果色香形態要精挑細選，哈密瓜要放在手里掂量掂量，蘋果又甜又美還要個頭一致的，牛奶要挑大牌且日期新的，這個燕子啊，買禮物跟皇上選妃一樣嚴苛。 以上這些只是一個序，束脩之禮的精髓是要買肉和芹菜。喜青夸我買的這掛肉漂亮，芹菜綠油油的，苗青根肥。喜青按照抖音里看到的方法，把肉和芹菜包上紅紙，綁上紅絲帶。她小心翼翼地寫上:束脩之禮！ 4 一絲不茍 “緒文負責跟劉老師預約好，四月二號那天如果劉老師不在家，那就烏龍了。”行事嚴謹的方亮在群里說。 緒文拍著胸脯說，“我已經八次跟劉老師說了。no問題！至于說，哪個餐館有好吃的，就看黎明了。” 黎明對龍港的小吃如數家珍，他提前就預定好了小鎮最好酒店和餐館。菜譜在群里公示了，吃貨們慎重對待一絲不茍，大家一一審核，修改、增補，重審，再修訂。 5 束脩之禮 “為了這次相遇，連見面時的呼吸都曾反復練習。”李宗盛唱得有點夸張了，我們只是把見面時的“拜恭敬，揖深圓”反復練習。 4月2號終于到了。 一路上等。等燕子把女兒的中飯做好，等在火車站接喜青，等王敏下班還要焚香沐浴。 友國神速，從麗水到龍港，只開了七個小時。靠譜哥黎明在酒店坐陣以待，彩霞早早到了龍港。他們仨早早泡好茶，等待十軍會師。 等緒文下班，等方亮大冶北接到李偉，李偉到了，還要等在教育局辦事的克松。 看看時間，他們個個都是如期而至，哎！是我太心急了。 重頭戲開始了。我和喜青負責拍攝。有了那一個個精彩的實時跟拍，我覺得文字都有些多余了。 龍港高中附近的小河畔，春光明媚。金燦燦的油菜花一望無際。蝴蝶在田間嬉戲，小草在風中搖曳。田間有一間干凈安靜的老房子，房子里住著兩位七旬以上卻精神矍鑠的老人。屋前屋后都打掃的干凈整潔，客廳里擺著各種瓜果和剛泡好的茶。院子里三盆九節蘭像是懂得人話一樣，她們恰如其時地盛開了，整個小院都彌漫著淡淡的清香。 兩位老人臉上洋溢著幸福之情，他們往路上望了很多遍了，是在等他的孩子們回家呢。 三兩車子魚貫而入，車上走下了十一個人。第一個走入巷子的是李偉，他手捧鮮花，深情款款地走來。這條小巷子只有十幾米，李偉卻在夢中走了三十五年，從青蔥歲月到白發染鬢。 “劉老師，我回來看您了。”李偉簡短而平常的寒暄里，包含著多少魂牽夢繞的鄉愁啊！ “長高啦！李偉。”劉老師已是滿頭銀發，但身材依舊筆挺健碩。他穿著干凈得體的襯衣，站起來在巷口迎接。中國人的情感是含蓄內斂的，男士更羞于表達。此刻，三十五年后師生重逢，兩個一米八的男人跨過歲月山河深情相擁了。 接著，同學們拎著禮物一一進屋了。 喜青不是個搞事的人。她先讓劉老師和師母并排坐在椅子上，喜青給老師行束脩之禮。只見喜青摘掉帽子，整整衣袖，她左手拿芹菜，右手提豬肉，站在老師面前，雙手交接呈環形。她把手舉至額頭，然后深鞠躬:“老師，謝謝您！” 劉老師和師母慈祥地微笑著回禮，接著燕子、李偉……都一一向老師行禮。禮畢，我們排排坐，一起和老師敘舊，用斑駁陸離的碎片記憶，去追尋、去拼湊、去縫補，最后把黑白的回憶染成了多彩卻又永恒的青春。 6夢圓母校 劉老師家的茶話會后，我們沿著紅軍街去探訪母校。 在文化館上班的本帥在工作視頻里，他看見我們一行在紅軍街拍照。本帥立馬騎車出來了。 經克松溝通，我們進母校參觀了操場教學樓。來到我們原來的教室，李偉在走廊里走過來，踱過去，扒在窗戶上往里看，希望穿越時空看見當年那群少年。我們給老師遞上教鞭，伸出手來，讓老師打板子。行文至此，我淚目了。一種復雜的情愫悄然升起，那是我粗糙的文字無法企及的美好…… 因為本帥是管理文物的。我們如愿來到了彭楊中學舊址紀念館。 我們在舊教室里，輕拂桌椅上的灰塵對號入座，劉老師站在一旁，重現往日風華。或者干脆讓桌椅上的灰塵染在筆挺的西裝上，也不去拍它，這一刻，灰塵都變得無比親切了。 在這里，我們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了。一行十幾人，心照不宣地不說話。故地重游美得像一個夢，我們害怕說話的聲音驚擾了好夢。 7人間值得 馨佳大酒店的豪華包間里，劉老師和師娘坐在C位。我們觥籌交錯推杯換盞。 劉老師真是寶刀未老。李偉給劉老師虔誠地獻上一條他早就準備的華子。劉老師兩杯五十度二醬香黔酒下肚之后，提出要敬全體學生一杯。劉老師的發言言簡意賅：“同學們，今日一聚讓我覺得被命運眷顧了，人生值得。我送大家兩個字“德與能”，努力工作做個有德行有能力的人。祝你們有個幸福飽滿的人生。” 謝謝先生，先生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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