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那水》作者：張云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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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十九歲，高中畢業到一個山區小村插隊。那是一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偏僻小村。村里只有十幾戶人家，大多住在石頭和土塊壘起的房子里。村的四周是層層疊疊的山，只有村前有幾塊不規則的梯田。南面漫山遍野長著青青翠翠的毛竹；北面山上長著高高低低的雜樹。如果來這里玩幾天，你會很喜歡這能染綠眼睛的翠竹，還有那灌木叢里紅紅的野草莓。直至今日，那山那景，那人那事還是讓我刻骨銘心。 如同大多數苦悶的日子經過時間的篩選，留在記憶中的卻成了最感人的心語、最美麗的畫面。忘不了早晨門前不知誰放了幾棵青菜；忘不了晚上村民送來熱騰騰的野兔肉；忘不了過年回城時，這家那家送來嫩嫩的冬筍和風干的板栗……。小村中度過的日子，點點滴滴，如這山里竹林間、青石旁的潺潺清泉，在我心里流淌著，流淌著，不斷洗去心靈的塵垢和污濁。 那年的農歷二月，乍暖還寒，人們身上都還穿著棉襖，吹面不寒的楊柳風還沒有來到這個山岙。清晨，隊長的哨聲穿過早春的薄霧尖銳的破空劃來，把我從暖暖的被窩中驚起。跑出屋，一股寒氣撲面而來。村里人都扛著釘耙、鋤頭還赤著腳，匆匆走向田頭。“啊呀，要赤腳啊，這么冷的天！”我不禁打了一個寒戰。轉身回屋扒下暖乎乎的鞋襪，也赤著腳，拿起農具抖抖簌簌跟著跑到田頭，到了田頭，又吃了一驚，秧田里放滿了水，村里的人都赤著腳站在秧田里勞動，水浸到他們腳踝以上。怎么辦？我咬咬牙，試著把已凍紅的腳探進水里，剛踏進去，又猛地縮了回來，全身一個激靈，水真冷得刺骨呀！我不禁猶豫了，赤著的雙腳不停地互搓著。這時，隊里一個大家叫她荷英娘的婦女，跳上田埂跑回村里，一會兒拎了一雙高筒套鞋來了。放在我的腳邊。 “快穿上，穿了下田！”荷英娘催促我。我楞住了，那雙套鞋還泛著锃亮的光澤，顯然是從來沒有人穿過的新鞋。“不，不要，我不能穿！！”我看到荷英娘一雙凍得通紅的赤腳，我堅決推辭：“你給荷英穿吧。”我顧不得寒水刺骨，跳下了秧田，荷英娘一把把我拉了上來。“傻丫頭，我們鄉下人，從小就習慣赤腳，也凍慣了，你們城里人，從來沒有赤過腳，更沒這么凍過，哪受得了！快穿上，不然要凍病的。”荷英娘蹲下，幫我擦干腳，硬把新套鞋給我穿上了。一股暖氣從腳心升騰到了全身。 這件事已經過去二十幾年了，至今回想起來，那種暖暖的感覺好象還在溫熱我的腳，溫熱我的心。那時，一雙高筒套鞋在鄉下人那里，是很珍貴的物品了。村里人過著很艱辛的日子。一個工是十分，男人勞動一天十分工，婦女勞動一天七分工，到年底每個工只能分到三四毛錢。記得夏日開夜工，拔滿一百把秧苗才記三分工，只有一毛幾分錢。然而村里人顧不得晚上秧田里上有蚊蟲叮咬、下有螞蝗吸血，男男女女都去掙這一毛幾分錢。四五月份青黃不接時，村里人糧食不夠吃，大多吃稀稀的菜糊糊。而一雙高筒套鞋要十多塊錢哪。所以天這么冷，水這么寒，荷英娘舍不得讓女兒穿，更舍不得自己穿，一直簇新地藏著。可是這雙她們自己舍不得穿的鞋卻讓我穿了，難道她們不冷嗎？不，她們當然冷，正因為知道這種冷叫人受不了，才會將心比心，想到我這個城里長大的姑娘更受不了。 貧窮的生活養育的是一顆怎樣善良寬厚而富有同情的心呀！現在，我常常想，當年成千上萬的知青上山下鄉，“荷英娘”她們用一顆顆善良同情之心接納我們，善待我們；如今“荷英娘”她們的兒女到城里打工來了，該怎樣對他們呢，我的城里的兄弟姐妹們？ 真的很想，很想再去看看南山青青的竹海，很想再去嘗嘗北山酸甜的野莓；很想再去掬一口山澗的清泉，很想再去望一望松間的明月。更想去看看荷英娘，她老人家已有七十多歲了，還健朗嗎？還記得那雙高筒套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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