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旮旯村軼事】烏鴉從橘林飛過（小說連載二十九）

徐堂忠（草根作家）

“不好了，不好了，周發出事了！”天剛蒙蒙亮，這個消息就像野火一樣，在旮旯村迅速蔓延開來。村支書周貴正在家里喝酒，左眼皮突然毫無征兆地狂跳起來。他心里“咯噔”一下，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瞬間酒意清醒了大半。就在這時，外面傳來嘈雜的人聲，他顧不上喝剩下的酒，拔腿就往外跑。只見村民們像潮水一般，朝著橘林方向奔去，整個村子瞬間陷入一片混亂，人喊狗吠交織在一起。回想起昨天黃昏，如血的殘陽將西山染得通紅，也給這片茂密的橘林披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周發在橘林里忙碌地采摘著橘子，一簍簍黃澄澄的橘子被他從林中背出。放下背簍，周發望著眼前十幾畝橘林，臉上洋溢著豐收的喜悅。這時，周貴朝他走來，說道：“周發，天色不早了，還不回家？”“是呀，抽支煙歇會兒就走。”周發說著，遞給周貴一支煙。周貴接過煙，從褲兜里掏出打火機點上，又問：“今年你家少說也有幾萬斤橘子吧？”“是啊！全家就指望這片橘林了。”周發一邊說著，一邊也點燃了煙。周貴是在去年旮旯村黨支部換屆選舉中，在老支書的推薦下當選村支書的。他高中畢業，三十多歲，頭腦靈活。早些年，縣里開展科技扶貧項目，他第一個響應，帶頭開荒種柑橘。如今，橘樹已經掛果五年，產量逐年攀升，收入也越來越高。他不僅蓋了新房，還買了25英寸的“康佳”彩電，成了村里人人羨慕的對象。在他的帶動下，村里家家戶戶紛紛效仿，有的養豬，有的養魚，有的種西瓜，日子過得越來越紅火。周發也不甘落后，從縣農科所買來優良柑橘苗，種了十幾畝柑橘。 周發剛過四十，人瘦瘦的，皮膚黝黑，為人老實憨厚。他一家五口，生活負擔沉重。母親年老體弱，疾病纏身；兒子星星去年高中畢業，考上了省城的大學。這本來是件大喜事，可學費卻讓一家人犯了難。關鍵時刻，周貴支書伸出援手，借給他一萬元，星星才得以順利踏上求學之路。周發從心底里感激周貴。“今年你家柑橘大豐收，品質又好，肯定能賣個好價錢。”周貴目光掃視著橘林說。“這都多虧了你這個當村官的老弟！老支書眼光獨到，培養了你這個有文化又能干的年輕人。你帶領全村人致富，還手把手教我剪枝、施肥、治蟲，我都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你。”周發笑著，吐出一個煙圈。“咱們都是一家人，不用這么客氣。我是支部書記，自然要讓大家一起富起來。”周貴深吸一口煙，緩緩吐出，又問：“你找到要貨的老板了嗎？”“我打算過兩天去城里打聽打聽。”“你家橘子皮薄色好，大小均勻，酸甜可口。找到批發商后，價格可得咬死了。毛古家的橘子受了干旱，色澤欠佳，都賣到一塊五了，你家至少能賣一塊八。”“好，那就好。”周發笑得更開心了。 周貴走后，周發獨自坐在橘林里抽煙。這片橘林凝聚了一家人太多的心血。幾個月來，天剛亮，他和妻子就穿梭在橘林里勞作。前段時間天大旱，附近水塘干涸，他們夫妻倆每天要往返山下小溪幾十趟，挑水澆橘樹。可以說，這片橘林是用汗水澆灌出來的。周發站起身，遠處村里的燈光和炊煙已經帶來了朦朧的夜色。他把橘子一簍簍裝在板車上，推著往家走。幾天后，周發去了趟縣城，找到了一個廣東批發商。那老板肥頭大耳，和周發年紀相仿，普通話帶著濃濃的廣東腔，腰間的皮包里塞滿了鈔票，一副財大氣粗的模樣。第二天下午，廣東老板帶著兩輛東風車和幾個年輕人來到周發家門前裝車。周發在一旁一筐筐過秤，妻子在旁邊記數。想起周貴的提醒，周發堅持要一塊八一斤。沒想到，廣東老板很爽快地答應了。太陽落山時，兩輛東風車裝滿了橘子，周發一共賣了兩萬多塊錢。在朦朧的夜色下，周發顫抖著手數著那200多張百元大鈔，心里樂開了花。第二天一大早，周發用塑料袋包好錢，匆匆趕往信用社。從信用社回來后，周發像變了個人似的，臉色陰沉得可怕，仿佛被霜打過的茄子。他推開家門，女兒寧寧像只歡快的小鳥，撲到他身邊，興奮地說：“爹，周貴叔說咱們家橘子賣了好多錢，我是不是可以買新衣服啦？”看著天真可愛的女兒，周發眼眶濕潤了，他的內心如同翻江倒海，久久無法平靜。他深深地嘆了口氣，無力地點了點頭。 “太好了，太好了！媽，爹答應給我買新衣服啦！”寧寧高興得又蹦又跳。“周發，錢都存信用社了？”周發嫂一邊用衣角擦手，一邊從廚房走出來。“嗯。”周發背對著妻子，拿了條板凳，坐在門邊默默抽煙。“謝天謝地！聽說鄰居毛古家才賣了一萬二，咱們家橘子就是不一樣，黃澄澄、光溜溜的。多虧早段時間去山下挑水，肩膀都磨出繭了，總算沒白苦。”“嗯。”周發有氣無力地應著。“怎么，看你臉色不好，是不是病了？”“我有點累。”“也是，這幾個月沒日沒夜地在橘林里忙活，身體肯定吃不消。”周發嫂頓了頓，接著說：“喂，周發，咱們先把周貴支書的一萬塊還了吧，再給星伢子寄兩千塊。冬天快到了，也該給他添幾件像樣的衣服。你說呢？”周發低頭不語，淚水在眼眶里打轉。“還有，媽的老毛病又加重了，得送她去醫院看看。”周發嫂回頭看了周發一眼，“你怎么不說話呀！”周發張了張嘴，卻什么也說不出來，臉上的表情比哭還難看。妻子的話像一把把鋒利的刀，刺痛著他的心。他咬著牙，渾身顫抖，眼睛瞪得血紅，望著遠處的橘林。遠處橘林的樹梢在微風中輕輕搖曳，依稀可見枝頭還掛著星星點點的橘子。炊煙從各家煙囪里裊裊升起，漸漸模糊了橘林的輪廓，也模糊了周發的視線。板凳前橫七豎八地躺著十幾個煙頭。半夜，貓頭鷹在后山發出凄厲的叫聲，不知哪家的狗也跟著狂吠起來，聲音一聲比一聲高，讓人毛骨悚然。周發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一夜未合眼，不時發出沉重的嘆息聲。終于，他忍不住從床上爬起來，在屋旮旯里翻找著什么。“周發，這么早起來找什么？”妻子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才四點多，你要去哪兒？”“我去橘林看看。”“剩下的橘子沒多少了，還怕有人偷？再睡會兒吧！”周發沒有回應，“哐”的一聲關上門，腳步聲漸漸消失在黎明的寂靜中。 早飯做好了，周發嫂特意做了兩個周發愛吃的菜。她等了許久，不見丈夫回來，便想出門去看看。就在這時，鄰居毛古慌慌張張地推門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不好了，周發嫂，周發大哥出事了！” 周發嫂腦袋“嗡”的一聲，手腳發軟，她跌跌撞撞地趕到橘林。只見周發已經被人從橘樹上解下來，平躺在地上。橘樹上還掛著一根棕繩，周發嘴里吐著白沫，脖頸上勒出一道深深的傷痕。“周發呀！你怎么能就這么走了！”周發嫂悲痛欲絕，撕心裂肺地哭喊著。 不一會兒，橘林里圍滿了村民。“他家昨天賣橘子不是掙了大錢嗎？怎么會出這種事？”人群中傳來一陣議論聲。“聽信用社的人說，那兩萬多塊錢，除了面上幾張是真的，其余全是假鈔。”村里的會計四根低聲說道。 周貴撥開人群，快步來到周發身邊，摸了摸他的脈搏，果斷吩咐道：“大伙別愣著！毛古、甲生、丙改，你們幾個趕緊送周發去醫院搶救。四根，你和我去派出所報案，動作要快！”眾人這才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將周發送往醫院。橘林里，那根棕繩還在風中搖晃，幾只烏鴉從上空飛過，發出“哇哇”的叫聲，令人心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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