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i>作者/馬明高(作家、評論家)</i></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18px;">自我教育的缺失:成長與“反成長”</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15px;">——評安小花《龍脈》</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讀安小花的中篇小說《龍脈》,我會想起余華的長篇小說《活著》,都是寫漫長人生的,都是線性結(jié)構(gòu),都是失敗的人生。當然,其人生的況味與小說所蘊藏的內(nèi)涵肯定是不一樣的。其實,《龍脈》和《活著》都是典型的成長小說。成長小說起源于18世紀后期的德國,它以歌德的《威廉·麥斯特的學習時代》為開端。此后,一批英國小說家受其啟發(fā)創(chuàng)作類似的小說,夏洛特·勃朗特的《簡·愛》,狄更斯的《遠大前程》,哈代的《無名的裘德》,勞倫斯的《兒子與情人》,理查德·梅森的《尋歡作樂者的歷史》等都是這一時期成長小說的佳作。接著,成長小說經(jīng)由英國傳到美國之后,反映成長問題成了美國文學的一個重要特色。凱特·肖邦的《覺醒》,菲茨杰拉德的《冬之夢》,安德森的《小城畸人》,福克納的《熊》,塞林格的《麥田守望者》等都是典型的美國成長小說。20世紀80年代中期以后,隨著余華的《十八歲出門遠行》,蘇童的《城北地帶》,葉彌的《成長如蛻》等小說出現(xiàn),中國的成長小說一改過去的單一與簡單,變得復雜而豐饒。綜觀世界文學中成長小說的優(yōu)秀作品可知,它們刻畫的都是“成長著的人物形象”,“人的成長”是小說中的重要因素,大都是從幼年期、代際沖突、地方風尚、較大的社交場所、自我教育、異化、愛情的考驗、對職業(yè)的尋找和工作哲學等多個方面去敘寫人的逐漸“成長”與“成熟”。當然,成長小說的最大核心概念是“自我教育”,包含有對人格的“形塑”,對人的“教育”以及人的全面有機的“發(fā)展”三重含義,它既強調(diào)展現(xiàn)個體、內(nèi)在、精神等方面的成長過程,又要注重表現(xiàn)人在家庭、集體、社會和公共生活方面的行為、能力和責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安小花的《龍脈》恰恰就抓住了成長小說的最大核心概念“自我教育”,去敘寫周國文漫長的“成長”與“成熟”過程,寫出了典型的“這一個”。他爹本想靠他這個龍年生的“屬龍之人”“逆天改命”,振興周家世代窮困潦倒的家運和族運,卻沒有想到成為“白日做夢”。他這個“龍種”硬是活成了好吃懶做的“現(xiàn)世活寶”和“浪蕩公子”。他本不是富家公子,如此游手好閑,不務正業(yè),只能是日子越過越潦倒。別人是十年、二十年,頂多三十年就“成人”“成熟”了,例如他哥哥周國慶、嫂子、鄰居六子,還有侄女妞妞,甚至他那九歲的孫子。而周國文卻“成長”了漫長的一生,直到兒子春生重蹈其覆轍,成為“敗家子”,直到九歲的孫子對他說:“爺爺,我們以后怎么辦?”“兩鬢斑白”的他才有了“前所未有的恐慌”,決定走向社會,融入社會,自食其力,進城跟工和打掃衛(wèi)生,承擔起撫養(yǎng)孫子的責任。盡管當代成長小說大多寫的是失敗的人生,但是其主題旨意多是為了實現(xiàn)個人自我的自由與精神靈魂的覺醒騰飛而冒犯和反叛世俗的“成功”和“英雄”,而安小花的《龍脈》倒是實打?qū)嵉厝懼車牡摹胺闯砷L”,真實地寫出了這個中國北方農(nóng)村里的“躺平”人生,卻也有另一番風趣,另一番警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國文從小就對村中央的井口有一種恐懼感,六歲那年,他夢見井張開血盆大口,叫他過來,仿佛要吃掉他一般。這個奇異的怪夢讓他大汗淋漓,胡言亂語,發(fā)起高燒。這從此成了國文成長的重大障礙和人生陰影,由此生發(fā)出了國文成長過程中的一系列“反成長惰性”和“反成長環(huán)境”。從此,國文人生成長過程中最重要的“自我教育”開始出現(xiàn)了越來越嚴重的缺失。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一切都是命里注定的,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一切都必須迎合與照顧。包括個人努力、主觀能動性、克服困難、改變自己、順應社會和奮斗爭取在內(nèi)的所有“自我教育”全部都投降而被廢棄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小說一開始就以“噩夢”引發(fā)高燒不退、住院三天的情景形成一個情節(jié)的小高潮,引起讀者的共鳴,激發(fā)起了讀者的興趣。這個場景細致生動的描寫為后面現(xiàn)實生活出現(xiàn)的一切可能性做好了扎實的鋪墊。他爹在病房里大罵算命先生,捶胸頓足的憤怒形象躍然紙上,從而引出了小說題目“龍脈”之說。國文這個“龍種”居然與周家的祖墳有關(guān),與周家的家族命運有關(guān)。這一點很有意思,此處很有深意。很早以前,周家世代一直窮困潦倒,偶有發(fā)家榮光的,也因抽大煙和賭博而家運衰落。所以,周家祖上太爺不惜重金,聘請風水先生看命看墳地,選了個山水環(huán)抱的龍脈之地,正好老太爺?shù)膬鹤右矊冽垺}堊訉埫},大吉大祥,可以出官出商出醫(yī),人才輩出,扭轉(zhuǎn)乾坤。但事情并非如此,“周老太爺?shù)牡艿芫统蕴澚恕保m然“人丁興旺”,卻是“命運多舛”,這門里老大夭折,老二成了精神病,倒是老三國文他爹一路順風。算命先生也給他爹算過,“要么逆天改命,要么遷墳”,你也生個屬龍之子,國文正好就是這個“龍種”。由此可見,國文在他的父母眼中的地位之高,在周氏家族位置之重要。于是,他爹認為要想“逆天改命”,就必須舉全家之力,竭全家之財保護國文的命。國文的命保住了,周家的家運就好了,家族的族運也就好了。國文的生命大于一切,一切都要為國文的生命讓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安小花的敘事是比較從容的,雖然是傳統(tǒng)的線性結(jié)構(gòu),但是她的敘事是有層次感的,還是可以吸引讀者一步接一步往下讀的。這說明這篇小說還是有一種不可遏制的內(nèi)在驅(qū)動力,在推動著故事情節(jié)往前發(fā)展。“爹用板車拉著國文,走在翻滾的麥浪中。烈日給他身上鍍了一層金,仿佛立地便能成佛。”“娘用手搭起個涼棚,看了看頭頂吐著火舌的日頭,一臉悲痛地看著國文說,這孩子的魂怕是被井吸走了。”板車上的小國文團著“小小的身體”,“雙眼緊閉,氣若游絲”。娘只能是望著遠處剛剛被井吸走靈魂而夭折生命的“那個孤零零的小土堆”抽泣著。電影般的畫面,雕像般的造型,節(jié)制的敘寫,更顯示出其悲傷、悲壯與悲哀。這樣,“反成長”的環(huán)境營造的敘寫就一步一步、一層一層開始了。天下最親兒女的當然是母親。她倒不是因為家運和族運的問題,而是母性天生的愛子、惜子和疼子的情結(jié)。當天晚上,就跪在菩薩面前不起,直至深夜十二點。接著還不罷休,提著馬燈,出了門,用掃帚挑著國文的小褂,在黑黢黢的井口繞了三圈,為小小的國文招魂。娘毅然決然的深情呼喚,爹任聽擺布的密切配合,死馬當活馬醫(yī)的真誠信仰,真的,“第二天國文的燒奇跡般地退了”。“熱淚盈眶”的母親為了保他的命給他腦后留了個“長命辮”。這就是周國文個人生命成長的“幼年期”和“地方風尚”。從此,“他成了全家的重點保護對象”。十四歲就成了風度翩翩的美少年,但總是念不進書去,竟因“毒害未成年少女”而被退學。母親卻是一直為兒子庇護和辯解。面對母親的這種“反成長”環(huán)境,哥哥國慶和他爹也奈何不得。也不能說國文的“自我教育”主觀能動性一點兒也沒有。但是,他一直走不出井口吃人的心理陰影。“自我教育”的主觀能動性就漸漸喪失了,“反成長”惰性心理自然愈演愈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人的成長,其實就是自我與自然之間的交互作用,就是自我與社會之間的交互作用,就是把世界視為經(jīng)驗,視為學校,通過自我的改造和革命實現(xiàn)人的成長變化。而自我教育就是在磨練中接受教育,在社會上摸爬滾打,是一種與心理發(fā)展相適應的自然教育,是一種“雙向的過程”“內(nèi)在的發(fā)展”,經(jīng)歷人生不愿意的經(jīng)歷,體驗人生不愿意的體驗,與自己的膽怯、弱點、惰性和恐慌去作主動的反抗與斗爭,從而向生活學習,變革自我,重塑自我。正如巴赫金在《教育小說及其在現(xiàn)實主義歷史中的意義》中所說:“人是在一個時代的范圍內(nèi)成長、發(fā)展、變化的。實有的且又穩(wěn)固的世界,要求人在一定程度上適應這個世界,認識和服從生活規(guī)律。成長的是人,而不是世界本身。”所以,在人的成長過程中,人的自我教育十分重要。</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自我教育是一個完整的成長過程,是一個發(fā)散的發(fā)展過程,是在與家庭成員、朋友、熟人和陌生人的“他人關(guān)系”中有機展示其復雜性和豐富性的完整的人的過程,從而實現(xiàn)人社會化的“成熟”。國文在吃喝玩樂不缺的“幸福舒適區(qū)”生活得越久,自我教育的主觀動力就愈發(fā)散失,認為他人對自己的要求都是理所當然的。所以,從此就發(fā)展到敢打父親,面對哥哥、嫂子的勸說和侄女妞妞的羞辱也置之不理。到社會上干各種工作也因自己的“反成長”心理問題而節(jié)節(jié)失敗。父母花五千元給他娶了個云南媳婦,他也不懂得養(yǎng)家糊口過日子,見困難就退卻。到生下兒子春生后,媳婦回到云南再不回來,父母雙亡,兒子春生因為行騙跑路。最后只留下九歲的孫子依偎著他,問:“爺爺,我們以后怎么辦?”到了這個時候,他才真正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面對“他大半生從未擔憂過、思考過的問題”,“自我教育”的意識突然覺醒,他突然覺得自己“活成了一條狗,甚至連狗都不如”。他突然想起曾經(jīng)帶孫子去圖書館時看到的一句話,“人世間的每扇門里都裝著痛苦、悲傷、疾病、貧窮,它們像一道道關(guān)卡,橫亙在你面前,等著你一關(guān)一關(guān)去闖。而他卻選擇當了一個懦弱的逃兵。”小說最后的結(jié)局是讓人充滿欣喜的。“兩鬢斑白”的老年國文為逝去的小時玩伴燒紙錢,燒掉長命辮,直面過去,直面自己,直面人生,告別過去,和生活和解,和社會和解,和他人和解,開始獨立自主,自力更生。他開荒種菜,撥通哥哥國慶的電話,說要給哥哥送他自己種的菜,還說自己找了份打掃衛(wèi)生的活兒,讓一輩子看不起他、和他斗爭的哥哥驚訝不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小說的寫作就是一種隱喻。到這個時候,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什么“龍種”“龍脈”,以及對它的迷信和全力的呵護,都是徒勞的、無用的、失敗的。沒有經(jīng)過打破自我、艱苦奮斗、克服困難、贏得現(xiàn)在、擁抱未來的人生都是可恥的、無效的。人的一生,就是和一切“反成長惰性”“反成長環(huán)境”斗爭的一生,就是自始至終進行恒久的、不停地“進行自我教育”的一生。我覺得,這才是作者真正的用意。其實,“龍脈”“龍種”“井口”和“長命辮”,都是人生與生活中的象征與比喻。這也是作者為什么有意淡化時間意識、淡化時代特征、淡化社會環(huán)境,并有意識地突出人的“思”與“行”,把人的主體行為放置在前臺的真正原因所在。整篇小說其實就是一部“成人”的寓言,周國文的一生就是一個“成人”的警示教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安小花是目前山西“80后”青年作家中發(fā)展勢頭很好的一位。近年來,她以山西的鄉(xiāng)村或縣城為背景,通過對平凡小人物命運的敘寫與刻畫,揭示出急劇快速發(fā)展的社會變革對個人生活的深刻影響與對個體生命的劇烈沖擊,寫出了不少的優(yōu)秀小說作品。就這篇《龍脈》而言,我個人覺得,內(nèi)容還是有些單薄,欠缺生活的厚度與人性的復雜,在小說的渾圓度、復雜性和豐饒性上還欠缺一些“完成度”。不過,對于作家而言,“自我教育”的任務,“自我創(chuàng)新”的使命,永遠都是在路上的。只要思想不止,寫作不止,“自我教育”和“自我創(chuàng)新”的精神責任就永不停歇。希望安小花能夠在今后的“自我教育”和“自我創(chuàng)新”中不斷磨礪自己,不斷豐富自己,創(chuàng)作出更多更優(yōu)秀的小說作品。</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2, 126, 251);">(刊發(fā)于《火花》2025年第3期)</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55, 138, 0);">作者簡介</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15px;"> 馬明高,1963年8月生,山西孝義人,復旦大學中文系第三屆作家班和魯迅文學院第三屆高研班學員。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電影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電影文學學會劇作理論專委會副秘書長,山西省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副主席,山西省作家協(xié)會全委委員,山西省電影家協(xié)會理事。作品散見于《人民文學》《中國作家》《中華文學選刊》《當代作家評論》《百家評論》《光明日報》《文藝報》《名作欣賞》《文學報》《山西文學》《黃河》等報刊,編創(chuàng)的五部電視劇在央視和各省衛(wèi)視播放,出版著作二十多部,獲全國優(yōu)秀電視劇獎、山西省“五個一”工程獎、趙樹理文學獎、山西文藝評論獎、全國優(yōu)秀網(wǎng)絡評論獎,人民文學觀音山杯游記散文獎、中華讀書報散文獎和浙江作協(xié)非虛構(gòu)散文獎等十余項獎項。</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i>承蒙關(guān)愛,謝謝分享。??</i></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20px;"><i>編輯/GMF</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i>圖片/網(wǎng)絡</i></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15px;"> 特別聲明:本文通過美篇功能插入了背景音樂、照片和圖案。如您有異議,請與我們聯(lián)系,以便及時調(diào)整。</spa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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