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河歲月（47）

文韻書香

作者/劉榮生 群眾矚目的民心工程 　　一年前老秦從省城回來，看到當地私開煤礦成風，山上山下山溝里，三家一股兩家一伙到處私挖濫采，就對村人說，五十年代大煉鋼鐵時，到處亂挖濫采，造成村里神泉水斷流，多年之后好不容易才又出水，如今這種亂象，對生態環境的破壞比那時嚴重得多，這樣下去，神泉水不久后一定會再次斷流。果不其然，老秦又一次說中了，現在不僅神泉水斷流，更嚴重的是村里不少人家的房屋裂縫或塌陷，民怨沸騰，人們把憤怒的矛頭指向了規模最大的臭娃的煤礦。 白縣長的辦公室里煙霧騰騰，他指尖夾著一支煙，滿臉焦灼地坐在沙發上，當前進行煤改、關停小煤礦的艱巨任務在困擾著他。不僅是回龍鎮或縣，甚至就整個煤炭大省山西來說，當前各地私挖濫采情況特別嚴重，房屋毀壞、村莊塌陷、坑下死人，事故頻發，村民上訪不斷，廣播電視、報刊新聞頻頻曝光，上級部門三令五申要求關停小煤礦，煤改迫在眉睫。 白縣長不時看腕上的手表，又站起身來回走動，直到周光輝推門進來，他才停下腳步問道：怎么，今天來上訪的還是回龍鎮大奶子村的村民？周光輝嘆著氣說：是，還是他們，已經連著三天來上訪了，前兩天白縣長您出去開會不在，他們非要找成書記，要成書記為他們做主，我告訴他們說，成書記在半年前已調地區工作了，他們就非要找白縣長您不可。這個周光輝是已經退休的老干部周正之子，四十多歲，父輩的資歷讓他步入政界后青云直上，兩年前就任縣委辦秘書長之職，仕途一片光明。 白縣長鄭重地問：現在人都在哪兒呢？周光輝說：來了六七十人，政府大樓外站了一大片，我讓保衛科的人把他們打發到信訪局去了，讓信訪局趙局長接手這事，這些人七嘴八舌地大叫大嚷，滿口粗話，很不好對付。 白縣長說：這不是對付不對付的問題，是當前煤炭行業存在著嚴重問題，涉及老百姓的切身利益，這可是關乎社會安定團結的頭等大事，必須讓村民們講真話，把下面的真實情況反映上來，再由我們下去查實，真正給村民們挽回損失，你現在馬上去信訪局，親自跟上訪村民做零距離接觸，了解確切后向我匯報。 周光輝應聲出來，趕忙往信訪局去。信訪局在縣委大樓西側一幢簡易小二樓上，路程不遠，一路上周光輝卻一連接了三個電話，一個是回龍鎮黨委石書記打來的，一個是回龍鎮分管煤企的副書記狗蛋打來的，還有一個是牛美麗的愛人馬亮打來的。這是臭娃和牛二唯恐此事鬧大，心急地催促三人及時找關系，盡可能大事化小，結果三個都求到周秘書長名下，電話內容大致相同，都是請求周秘書長關照著點，擋擋駕，千萬別讓上訪的村民見到縣里領導，把事情鬧大，盡可能悄沒聲地把他們勸阻回來。周光輝的回答也基本一致，說他實在愛莫能助，事件已經驚動了白縣長，白縣長對此十分重視，讓他親自去向那些上訪的村民了解情況，然后匯報。 　　掛斷電話，周光輝進了信訪局，看到樓道和辦公室里站滿了村民，這些人大都皮膚黝黑粗糙、衣著破舊，不少人嚷嚷著要見縣領導解決問題。趙局長將周光輝秘書長介紹給了這些人，周光輝走近后，聞到他們身上微微的汗味，像是走進了釀酒坊的發酵間。他詳細詢問這些村民的具體訴求，但人多口雜，七嘴八舌一頓下來，他什么也沒聽清。趙局長說：大家安靜一下，這樣下去什么也說不清，我看這樣吧，大家推舉兩個代表反映具體情況，讓周秘書長向縣領導匯報，給大家解決實際問題，大家說怎么樣？ 善良的村民們并非無端鬧事，這涉及他們切身利益，亟盼解決，于是推選白吃和餓鬼做代表。周光輝把他們兩人讓進辦公室，說：你倆把具體情況說清楚。 白吃說：周秘書長，我們是回龍鎮大奶子村的村民，我們那里私挖濫采情況嚴重，村莊下面都快挖空了，整天隆隆響著放炮，不少人家的房屋裂開大口子，還有的塌陷下去，走了地基，危及了我們的生命，造成這種危險局面的罪魁禍首是大老板白臭娃跟二老板牛二，他們發了大財，卻不管我們這些平民百姓的死活，這兩人伙穿一條褲子，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 餓鬼踢了白吃的麻稈子細腿一腳，打斷他說：狗日的白吃，說的甚難聽話呀！周秘書長，臭娃書記和牛二村長對村民也算不賴，自從開礦發大財以來，每逢時年八節都給村民發放些福利，可如今房屋裂縫、塌陷成那樣，我們住在里面擔心啊，不知哪天就被砸死活埋在里面！ 周光輝說：那你們的要求是什么？白吃和餓鬼齊道：我們的要求是，讓臭娃跟牛二兩個大老板給我們蓋新房。 周光輝說：還有什么別的要求嗎？白吃和餓鬼說：沒有。周光輝把攤在面前的筆記本合上，收了筆說：那就這樣，你們回去吧！我會把具體情況和你們的要求不打折扣地匯報給縣領導，爭取盡快給大家解決問題。 白吃很少出門，縣城也只來過兩次，沒經過大場面，更沒有見過幾位帶“長”字的領導，聽周秘書長這么說，他心中萬分感激，口中應了聲好，居然還向周光輝深深鞠了一躬，拉上餓鬼去向其他村民傳達消息了。 白縣長聽完匯報后心里明白，在當前煤改步步緊逼的形勢下，必須認真對待此事，他決定親自下實地調查。按常理，此行應事先跟回龍鎮石書記打招呼，但他一聲沒吭，與隨行人員直接驅車來到大奶子村，一圈走下來，發現房屋裂縫和塌陷的確十分嚴重，村民意見極大。白縣長立即撥通石書記的電話，石書記很快趕到現場，臭娃和牛二也來了。 白縣長對石書記說：大奶子村房屋嚴重裂縫和塌陷，這事你們鎮黨委知道不？石書記面帶尷尬，說：白縣長，黨委當然知道，我已經親自來查看過兩次了，想不到會越來越嚴重。白縣長說：既然這么嚴重，你們為什么不向縣委、縣政府匯報？石書記說：白縣長，這么嚴重的問題，我作為鎮黨委書記未能及時向縣委、縣政府匯報，是嚴重的失職行為，是我思想上麻痹大意，滿以為此前煤老板給了那些受損戶一定的經濟補償，房屋就會修復好，想不到事態越來越嚴重。 臭娃插話說：白縣長，說到補償，我白臭娃可一點都不小氣，別的地方開采煤炭造成房屋損毀，按平均每間房屋兩千元的標準補償，我給大奶子村村民的補償是他們的三倍，平均每間房屋六千元，夠不夠意思？白縣長說：臭娃同志，這不是補償多少的問題，房屋裂縫塌陷那么嚴重，別看現在是五六十戶人家，用不了多久，怕是還要增加，說不定整個村莊都會塌陷，誰敢保證不會傷人死人？誰負得起這么大的責任？ 臭娃倒吸了一口涼氣，說：這后果我還真沒想到。牛二便說：白縣長、石書記，現在已經弄成這樣，該怎么挽回損失你們說話吧，只要對村民們有利，能避免嚴重后果，該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我跟臭娃都積極配合。 白縣長對他倆刮目相看，說：你們的態度很好，現下村民們強烈要求蓋新房，為安全起見，他們的要求一點也不為過，照目前情況看，在村莊原址上蓋新房，危險還會存在，所以要解決村民們的住房問題，只能整體搬遷，在別的地方選址建設新村，這樣一來，投資就非常巨大，這么大的事可不是我自己能決定的，也不是縣委、縣政府能決定的，不僅要上報地區，還要上報省委、省政府批復，而怎么籌措資金是最關鍵的問題。旁邊的石書記點頭說：是的，整體搬遷、建設新村，涉及方方面面，要動員村民，要選新址，尤其要投入很大一筆資金，這筆款項恐怕國家財政也難以承受。 村民們在電視上看到過白縣長講話，有人認出他來，干脆喊道：白縣長，我們總算盼到縣領導來了，您可得為我們做主啊，我們天天都在危險中生活哩！不少村民也跟著叫嚷。 多年的從政經驗告訴白縣長，如此群情激憤的場合，作為一縣之長的他必須盡力安撫老百姓，給他們吃顆定心丸。于是他站到高處，對村民們大聲講道：鄉親們，大家房屋的損壞狀況我都看過了，十分嚴重，那么多危房，讓大家每日擔驚受怕，我和你們一樣很痛心，請大家相信，政府一定會給你們做主，盡快解決問題，我還想跟大家說，請你們不要慌亂，出現什么情況要及時向村委和鎮領導反映，多溝通，多理解，相信黨和政府一定會把問題放在議事日程上，盡可能快、盡可能圓滿地解決！ 　　石書記、臭娃和牛二帶頭鼓掌，人群中也響起一片掌聲。 眾干部來到村委辦公室，白縣長說：先別管問題最終怎樣解決，煤礦必須一律立即關停。石書記說：關停，必須關停！再不關停，怕要出人命呀，臭娃、牛二，你二人要不折不扣地執行這一命令。 臭娃猶豫半晌，試探地說：白縣長、石書記，二位領導看這樣行不行？靠近村莊下面的礦井坑道停止放炮，村民的危房問題我們積極配合上級領導解決，煤、煤礦暫不關停，多開采一天，就能給縣財政多增加一筆收入啊……白縣長打斷臭娃，語氣生硬地說：不行，命令必須執行！馬上關停，刻不容緩！我們不算這樣的小賬，要算大賬，要以人民群眾的切身利益為重。 石書記堅決遵從白縣長的指示，當即就讓臭娃用電話通知三個煤礦立即全部停止生產。臭娃哪敢遲疑，先電話告知礦上分管生產的副礦長，然后親自跟牛二往各個礦上去，當天就將三座煤礦撤出設備關停了。 白縣長回到縣里的當天就召開了政府辦公會，順應中央煤改的大形勢，關停了全縣所有煤礦，開始進行整頓。回龍鎮大奶子村房屋裂縫和塌陷問題是會議研究的重中之重，大家意見很快達成一致：立即給省里打報告，爭取政策和資金支持，與此同時，成立由縣長任總指揮的搬遷建設新村指揮部，具體領導此項工作。沒過多久，省里批復下來了，認為縣委順應當前煤改形勢、積極落實關停煤礦的大政方針、著手改造塌陷村莊危房區、建設新農村的舉措正確，方案切實，對全省都具有示范性，為此特批了一筆專項資金，同時要求新村建設一定要做到科學規劃、合理命名、保證質量，真正將其建設成為全縣乃至全省的示范新村。 得到省里批復的白縣長興奮不已，更加堅定了改造危房區、建設新村的信心，然而資金問題依然是困擾他的最關鍵問題，省里雖下撥給縣財政一筆資金，但要建設一個一百多戶、數百口人居住的新村，還遠遠不夠。他理解國家財政還很困難，能夠順利批復并在政策上支持，給予一定的專項撥款，他已經心滿意足了，資金缺口還是縣里自己想辦法吧。他召開數次辦公會議研究，最后決定這項民心工程要立即實施，資金就由幾方面共同籌措：國家財政撥一些，地方財政補一些，那些開礦受益的煤老板拿一些。預算方案出臺，除國家財政和地方財政支持的款項外，改建新村所需資金還差一大筆，面對這個巨大的資金缺口，白縣長將希望寄托在了利益既得者臭娃和牛二身上。 為此，白縣長多次主持召開多方協調會，傳達資金籌措方案，要求多年來開礦受益的煤老板臭娃和牛二盡最大力量，從資金上支持新村建設。最后一次會議上，白縣長下了死命令，說：臭娃老板，你表個態吧，村莊搬遷的新址已經論證選定了，新村的名字也起好了，叫小康新村，你能拿出多少資金來？正悶頭吸煙的臭娃直起身，支吾著說：白縣長，我、我白臭娃不、不會推卸責任，的確是我們這些年亂挖濫采，才造成村民房屋塌陷，對籌措資金方案我沒意見，會積極支持白縣長領導的小康新村建設，盡力出資，可我有一個要求，就、就是既然建了新村，那、那煤礦可不可以繼續開采？ 白縣長堅定地回答：臭娃老板，從目前情況看，根本沒有繼續開采的可能了，中央一直強調，省長也在電視上講話，要求對全省各地的私挖濫采進行大力度整頓，該關停的關停，該兼并的兼并，實行領導干部問責制，任何人不得違抗，你們回龍鎮這些年開的小煤窯最多，私挖濫采嚴重，是全縣整改的典型，必須不折不扣地執行禁令。 臭娃急道：白縣長，怎么可以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地一刀切，我們大奶子村那些年可是窮怕了，好不容易改革開放帶來好政策，可以開煤礦給廣大村民謀福利，如今政策一變，就要關停，我臭娃接受不了，這些年我投入的實在太多了啊！ 馬書記一聲斷喝，說：臭娃，你別顯擺這些，我們誰不知道你這些年付出了艱辛勞動，投入了巨大精力和資金？但這是命令，是黨和政府的重大決策，別再說那些不著邊的話了！你說吧白老板，這次改造塌陷區建設新村，你們作為造成房屋塌陷的受益方，到底可以拿出多少資金？ 臭娃頭大如斗，沉默半晌，苦著臉說：我一定會盡力的，不過這么大的事，我得回去跟牛二商量，跟我老婆秋菊商量，還得跟牛二女兒牛美麗商量，總之，我不會讓白縣長失望，不會讓村民們失望。 白縣長說：那好吧，時不我待，事不宜遲，這是萬眾矚目的民心工程，我們期待你盡快答復。 作者簡介 劉榮生，當代作家，出身書香門第，1949年出生于太原市，山西孝義人。畢業于山西省教育學院中文系漢語言文學專業。一生筆耕不輟，八十年代開始發表短篇小說《慣性》《天雨》《一分錢逼倒英雄漢》等作品，代表作長篇小說“孝河三部曲” 《孝行天下》《孝河人家》《孝河歲月》作家出版社出版發行。90余萬字的《孝行天下》2010年入選作家出版社首批出版的電子書，點擊率突破320余萬創紀錄；60余萬字的《孝河人家》2013年被新華網評為全國十大好書之一，名列榜首；《孝河歲月》被作家出版社譽為“孝河三部曲”精彩豐厚的收官之作。 承蒙關愛，謝謝分享。?? 編輯／GMF圖片／網絡 特別聲明：本文通過美篇功能插入了背景音樂、照片和圖案。如您有異議，請與我們聯系，以便及時調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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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河歲月（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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