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河歲月（45）

文韻書香

作者/劉榮生 浪子回頭金不換 　　牛二不吃不喝在場房里昏睡了三天之后，這天早晨突然睜開了眼睛，看到站在面前的是女兒牛美麗。牛美麗扶他坐起來說：爹，女兒都守你兩天兩夜了，你終于醒來了，女兒給爹提來了湯面，快點吃了，身體一定會慢慢好起來的。 他的臉上淌下兩行淚，慢騰騰地接了牛美麗遞來的湯面，端詳片刻，一口氣呼嚕嚕地喝完了，跟女兒說他的肚子空得像個無底洞，現下還餓得厲害。牛美麗說：爹，咱回家吧，回到家里女兒給你做好飯吃。她要扶他起身，牛二卻抗拒著不肯，說：你爹沒臉回去……牛美麗打斷他說：爹你別說這樣的話，我跟娘已經說好了，我接你回去，我永遠是你的女兒，絕不會讓你待在這里活受罪。牛美麗到底還是將牛二接回了家里，菜花對他也一反常態，連忙找出替換衣服，燒了些熱水讓他洗澡，還自己下廚做了好幾個家常菜，讓他吃了個肚圓。 原本滿身污垢，臟兮兮如同乞丐一般的牛二脫胎換骨，被菜花打理得煥然一新。吃過飯大家坐在一起時，菜花才說：牛二，多年前你呼風喚雨的時候，狠心拋棄了我們娘兒倆，幸虧我倆有好心人幫助，總算挺過來了，過上了好日子，本該徹底不理睬你，可眼下看你過得這么悲慘，又實在不忍心不管，思前想后，我還是讓女兒把你接回來了。 牛二雙眼不斷淌淚，說：謝謝你與女兒對我的愛心，我牛二終生難忘，今后我會對你好，對女兒美麗好，用我的后半生報答你倆和鄉親們對我的關懷，我這段日子過得苦啊，要不是臭娃和鄉親們不放棄，給我吃，給我喝，給我衣服穿，我牛二恐怕活不到今天。見牛二痛哭失聲，牛美麗安慰說：爹，別說這些了，你好好養身子吧。她拿來一塊毛巾，親手給牛二擦去臉上的淚水，扶他躺下。 牛二躺在軟綿綿、香噴噴的被褥里，閉上了眼睛，但沒幾秒鐘又睜開眼睛說：我現在才徹底悟到，在這個世界上，除了爹娘，你菜花和美麗是我最親的人，在我生活最艱難的時候，是你們出現在我的身邊，悉心照顧我，我一定會珍惜你們給我的這次機會。 菜花說：牛二，事到如今，能聽到從你嘴里說出這樣的話，我們就心滿意足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只要你的心能回到這個家，回到我們母女倆身上，就是對你的救贖，我們的日子就能夠往前走。 牛二慨然說：這些年的沉痛教訓，讓我徹底明白了人生在世應該怎樣做人，我不僅虧欠你們母女倆，更對臭娃兄弟感到愧疚，要不是他幫襯你們住進了這么好的新房，你們母女二人還不知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罪。 　　正說著話，臭娃就推門進來，又朝外面說：快抬進來！就見王丑娃和武三孩喘著粗氣抬進來三袋白面，后面跟著的壯壯手中提著三桶食油，還有一大塊豬肉。牛美麗滿面春風地接應安置這堆東西，還親熱地跟臭娃打招呼：多謝臭娃叔，還麻煩你親自帶人送上門來。 人生難得糊涂，美麗是臭娃的骨肉，這是人所共知的事，但這事實如同窗紙一樣，這些年來從未有人說透捅破。大家心里都明白，人不可太盡，事不可太清，這些事說得太清楚便是無趣。小美麗一天天地長大，尤其是在從中專畢業踏入社會后，明白了許多事理，便有意和臭娃維系著這樣一種很微妙的關系。臭娃如今是擁有三座煤礦的大老板，特意讓有專業知識且在鎮企業股工作的美麗幫自己做事，對美麗以侄女相稱。 臭娃說：這是我白臭娃用煤礦上賺的錢給村民們發的福利，每人一袋白面、一桶食油、一斤豬肉。 牛二說：感謝臭娃兄弟，你勤勞致富了，全村人都沾你的光，跟著富起來了，過上了好日子！ 臭娃說：感謝我啥，我白臭娃還不是跟過去一樣，一條腿長，一條腿短，要感謝黨的改革開放政策好，我比你們多了些運氣，才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 隨著國家政策調整，臭娃成了全村、全鎮甚至全縣都出名的大老板。當初他辦磚廠時，曾一次性在省城買了十個大哥大，啪啪啪照地上砸了五個，如今他擁有三座煤礦，日進斗金，花錢更是大手大腳，一次就從省城買回三輛桑塔納轎車。有人問：臭娃，你怎么一下變得這樣揮金如土？臭娃嘿嘿一笑說：人就是這么日怪，早些年窮得要命，趕集上會時太陽曬得頭上像著了火，人又渴又餓，被整得灰灰的，別說進飯店吃兩毛錢一碗的白皮面，連喝兩分錢一杯的汽水，都要想半天才能下得了決心，說句實話，我白臭娃跟咱大奶子村人一樣，窮怕了！現在有錢了，你說不好好花干啥，如果不給村民們逢年過節發些福利，怎么對得起手里那么多嘩嘩響的票子！ 政策對了頭，發展經濟的車輪刷刷運轉起來，臭娃是改革開放政策下首先富起來的弄潮兒，短短六七年就富得流油。除了給村民發放福利、向當地學校捐款外，他為發展自家煤炭企業，還在縣城和省城各買了兩套房子，除自己居住外，專門留出一套房子做煤炭外銷的辦事處。他說，三輛桑塔納還不夠，下一步他要買兩輛時髦高檔的奧迪轎車，在京城也購置兩套房子，設立駐京辦事處。 眼下臭娃看著一身光鮮的牛二，長舒了一口氣說：牛二兄弟，衣服是新的好，人還是舊的好，咱倆你瞧著我不順眼、我瞪著你不順眼地走過了這么多年，現在雖然我先富了，但心里還是有你的，其實你也算一個好人，只是頭腦容易發熱，盡做些出格的事，生活作風上也愛犯毛病，這些改了就好，牛二兄弟，我現在企業攤子大，一個人忙活不過來，正缺少一個有本事的干家為我分擔分擔，我很欣賞你干事的魄力，你好好養著，等身體徹底恢復了，我扶持你一把，讓你也富起來，入股我的企業，你看怎樣？ 牛二臉上煥發出光彩，興奮地說：臭娃兄弟這樣看得起我，是我牛二積了十輩子德！浪子回頭金不換，我牛二不會枉費兄弟的這份心意！牛美麗也激動地說：多謝臭娃叔對我爹的看重，等我爹身體好起來，一定會為臭娃叔分擔工作，減輕你的負擔。 為了壯壯上初中方便，秋菊已經從大奶子村搬到了鎮上的新房住。這時菜花看著壯壯，親切地問：壯壯，怎么今天你沒去學校上學？壯壯說：今天是星期日，學校放假，我看我爹他們忙不過來，就來幫忙。王丑娃就說：嗨，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別瞧壯壯小小年紀，不知不覺已經學會了開車，要我看，他的心思已不在念書上了，一心想開他爹的桑塔納哩！ 臭娃一聲斷喝：丑娃，你狗日的別瞎鼓搗，煙囪背后擺手——盡往黑道引哩！壯壯必須好好讀書，把成績搞上去，考個大學，將來為咱們國家建設出一份力，我們這一代人沒念下書，受苦受罪一輩子，雖說我算是抓住機遇賺了點錢，可這是一時的暴發戶，國家政策絕不會允許這樣長久下去的。 牛二說：臭娃，你的想法很對，孩子不能像我們這代人一樣沒文化，愚昧無知，盡做些蠢事，時代不同了，我們必須跟上時代的步伐。他又對壯壯說：壯壯，你可要好好學習，為你爹爭口氣！壯壯一時無語，菜花就說：壯壯，你可是你們白家十畝地里的一棵苗，今年中考一定要考到縣重點啊！見壯壯依然無語，臭娃罵說：狗日的怎么不理人？你叔叔嬸嬸都是為你好哩！壯壯還是不吭聲。 有了臭娃的支持，牛二精神振奮，加上菜花和美麗對他的生活照顧得無微不至，不到半年，他就變得面色紅潤，身體硬朗。他每天早晨都要一個人出去散步，背著手在鎮上這家鋪面外看看，在那家的車輛旁繞繞，還回了幾次大奶子村，村里村外到處轉悠，山頭野地全不放過，看到一塊塊長勢喜人的莊稼，總喜歡打聽這塊地是誰家種的，那塊地是誰家種的，贊不絕口。 這天他正好遇見當年當村干部時的老搭檔仇天順。仇天順此時已八十多歲，頭發花白，雖然腰板有些彎了，但面色很好，泛著紅光。牛二見他拄著一根拐杖從村街上過來，有些驚喜，喊了聲“仇叔”便迎了上去，仇天順也叫了聲“牛二”。兩人多年未見，真乃相逢一笑泯恩仇，都甚是興奮。牛二緊握著仇天順的手說：仇叔，好久未見到你了，好想你啊！仇天順說他也經常想起牛二，閑坐無事時，不由得就想起那些年一起工作的情景。他慨嘆說：人生苦短，人來這世上，像是一趟旅行，每個人都在途中，不免經歷太多的酸甜苦辣，難免遭遇一些悲歡離合，該記的要記住，該忘的要忘掉，必須拿得起放得下，快快樂樂地活著。 牛二說：仇叔，活到知天命年紀，我牛二才徹悟了人生，人生有風有雨有挫折，生活有酸有甜有苦澀，要知過能改，不能一條道走到黑。二人聊了許久，談到土改時的秦德貴，談到互助組合作化時牛二跟臭娃的那段糾葛，談到大躍進人民公社走集體化道路，談到三年困難時期人們吃糠咽菜的艱辛，談到農業學大寨時人們的苦干。說到秦大義時，仇天順說老秦是個好人，一肚子學問，卻吃了搞運動的虧，被遣返農村那么多年，浪費了人才，如今黨的政策好，讓他平反昭雪復了職，一家人重返省城，聽說日子過得很幸福。還提起了臭娃，說臭娃前半生苦焦，后半生運氣紅得發紫，歸根到底是人頭腦活絡，遇上如今的好政策，就發大財成大款了。牛二就說臭娃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從勞改隊出來，孤家寡人住在大場子的場房里，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沒吃沒喝沒穿的，要不是臭娃時常去看他，給他送米面和衣服，恐怕他早不在人世了。牛二還告訴仇天順，臭娃雖說現在富得流油，有呼風喚雨的能量，但沒忘了兄弟，說要幫他也富起來，過上好日子，他不日就要到臭娃那里去上班哩！ 仇天順說：好好好，臭娃會把你帶上致富路，讓你也過上好日子！牛二說：臭娃對我掏心掏肺，可我這樣一個人，能給臭娃干出什么花骨朵來呢？仇天順點撥他說：牛二，浪子回頭金不換，要相信自己，你還年輕，也很有魄力，你跟臭娃的性格有互補性，臭娃這樣器重你，就是想讓你協助他，把企業做成最好。牛二說：但愿如此。 　　此時為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后期，正逢山西煤炭行業蓬勃發展，煤老板成為一個帶有時代烙印的群體，煤價持續上漲，許多人靠煤炭一夜暴富，改寫了貧苦命運。臭娃先送牛二到縣煤礦技工培訓班學習月余，經考試合格后，讓牛二擔任煤礦的技術總工。在牛二的嚴格要求管理下，三個煤礦不僅基本杜絕了坑下事故，產量也直線上升，票子如同流水一樣往回賺。 臭娃說：牛二你的功勞不小，月工資我給你開三千元，好好干吧，管生產的副礦長上年紀了，很快就干不動了，下一步你要熟悉煤礦的全套工作，我把這個副礦長的職位留給你，行不？牛二說：白總這樣器重我，豈有不行之理！我牛二不講價錢，只要能把全礦的安全工作做好，把產量提上去，累死我都情愿！ 三個月后，牛二果然當上了副礦長，專管煤炭生產，還分管全礦的安全工作。煤礦經濟效益猛增，牛二月工資萬元，從此入了股，占煤礦股份的百分之三十。牛美麗幫臭娃干了這么多年，臭娃分給她百分之二十的股份。這樣一來，牛二跟女兒加起來就占到整個煤礦股份的百分之五十，秋菊對此頗有微詞。夜里夫妻兩個睡下時，臭娃想鉆秋菊的被窩，秋菊將被子掖得緊緊的，就是不讓，臭娃討了個沒趣，說：我臭娃如今也是大老板了，倒活成這個樣子！秋菊嘟囔著說：你還看我是你老婆？跟別人睡去吧！ 臭娃有點奇怪，說：你這話甚意思？秋菊說：甚意思你還不知道？你辛辛苦苦打拼這么多年，鬧出這么大事業，我秋菊跟著也沒少出力，這么多年家里家外的事情都是我操勞，還要照顧壯壯，可你倒好，連個“謝”字都沒給過，現下牛二是頂上事，幫著賺了些錢，可也不能讓他占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呀！還有，這些年牛美麗是出力不小，作用很大，可她每月賺著高工資，你還給她買了輛車，出嫁時你又陪送了十萬元，說甚她也不該再占那么高的股份呀！ 臭娃分辯說：你看你這個人，鼠目寸光，咱的企業還想發展壯大哩，還想賺好多好多的錢哩，不分給人家利益，誰跟著你舍身拋命地干？再說，那么多錢花不出去也等于零，就放開手腳花吧！ 秋菊生氣地說：狗屁！我秋菊沒鉆到你肚子里去，也知道你打的甚主意！你心懷鬼胎，當我傻子哩，牛美麗名義上姓牛，誰不知道那是你的骨肉？牛二跟菜花一個鍋里攪稠攪稀，是一家人，給牛二那么大便宜占，實質上不就是為了菜花嗎？臭娃也火了，說：你們女人的心是彎彎的，我壓根兒沒這么想過！秋菊說：你臭娃是甚人，鬼得要死，扯謊扯得人哭笑不得，誰不知道？還騙我！ 臭娃累得腦子里像鉆了瞌睡蟲，不再理秋菊，翻轉身呼呼睡著了。 作者簡介 劉榮生，當代作家，出身書香門第，1949年出生于太原市，山西孝義人。畢業于山西省教育學院中文系漢語言文學專業。一生筆耕不輟，八十年代開始發表短篇小說《慣性》《天雨》《一分錢逼倒英雄漢》等作品，代表作長篇小說“孝河三部曲” 《孝行天下》《孝河人家》《孝河歲月》作家出版社出版發行。90余萬字的《孝行天下》2010年入選作家出版社首批出版的電子書，點擊率突破320余萬創紀錄；60余萬字的《孝河人家》2013年被新華網評為全國十大好書之一，名列榜首；《孝河歲月》被作家出版社譽為“孝河三部曲”精彩豐厚的收官之作。 承蒙關愛，謝謝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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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河歲月（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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