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去年冬,一天,晨霧像一層輕紗,籠罩著整個村子。幾十戶人家的屋頂上升起裊裊炊煙,和霧氣交織在一起,給村子增添了幾分朦朧的美感。</p><p class="ql-block">快到老家了,我走在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鄉村小路上,見路旁的田野里,有個人正彎腰忙碌著,走近一看,原來是嬸子在挖番薯。那一個個被從土里翻出的番薯,帶著泥土的氣息,這瞬間勾起了我對兒時的回憶。</p><p class="ql-block">七十年代末,那時還沒有分田到戶,一切生產活動都是以生產隊為單位,集體出動。每年到了挖番薯的時節,大家就又得忙碌一陣了。天亮時,生產隊隊長準時敲鈴,“當當當”,清脆的鈴聲在村子上空回蕩,催促著人們趕緊起床,到排子里去挖番薯。</p><p class="ql-block">鈴聲就是命令,大家很快聚齊了,于是扛著鋤頭,挑著籮筐,說說笑笑出發了。那時,愛湊熱鬧的我,也屁顛屁顛地跟在大人后面。排子里不遠,一會兒工夫就到了。田野里,枯草在寒風中瑟瑟抖著,像是在寒冬里做最后的掙扎。田邊的幾棵烏桕樹,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干,在寒風中孤寂地挺立著,它們見證了排子里的無數個春秋,也見證了我們挖番薯的每一個場景。</p><p class="ql-block">隊長站在田頭,扯著嗓子安排任務,女同志負責割蕃薯藤,年紀大的負責撿番薯,青壯年則負責挖番薯。任務分配好后,挖番薯的工作就正式開始了。大人們彎下腰,割蕃薯藤的,右手一鐮刀下去,左手往空中一揮,藤子一半懸空,一半與其他藤子絞在一起,那樣子真像給土地拆線;而挖番薯的,一鋤頭下去,再輕輕一撬,一個個飽滿的番薯就從土里冒了出來,像是小孩在與人們捉迷藏時,被找出來后,乖乖地躺在鋤頭邊。</p><p class="ql-block">七八歲的我,見到出土的番薯,異常高興,忙將大人們從根里掰下的番薯,一個一個放進籮筐里,干得格外起勁,覺得自己也是生產隊這個大集體中不可或缺的一員。</p><p class="ql-block">集體挖番薯,最讓人難忘的是中途休息的時刻。當太陽升到頭頂,陽光變得有些熾熱時,隊長就會大喊一聲:“大家辛苦了,到了休息的時間啦!”這一聲令下,早已疲憊的大人們,都“哦——”的一聲,紛紛放下手中的工具,走到田埂上,也不在意臟不臟,就一屁股坐下。</p><p class="ql-block">勞動那么久,人們早已渴了,可這是山地,四周沒有水,怎么辦呢?呵,這可難不倒大家,你看,人人都挑選起了番薯,個個都撿個頭大的拿。沒有水洗,也不要緊,大家也不講究,直接在褲子上擦擦,然后開始用牙去皮。那場面,簡直是在表演絕技,瞧,大家坐在田埂上,雙手捧著大番薯,橫著湊近嘴邊,牙齒輕輕咬住番薯皮,手迅速轉動番薯,伴隨陣陣“嗦嗦”的咬動聲,圈圈番薯皮就從指縫間露出,越伸越長,直垂到地面,竟然始終不斷,而且大小勻稱,就像是一一條條精心制作的藝術品。</p><p class="ql-block">有的人還邊啃邊舉著長長的皮炫耀,那得意的樣子,就好像在展示一件稀世珍寶。周圍的人看到了,都會發出陣陣笑聲,笑聲在田野間回蕩,給這艱苦的勞動時光增添了無限快樂。那時候,大家的生活都不富裕,能在勞動間隙吃上一個脆甜的番薯,真的是一種極大的享受。</p><p class="ql-block">看大人的表演,我羨慕極了,于是也學著他們的樣子,拿起一個比自己手臂還粗的番薯,在褲子上擦了擦,然后小心翼翼地用牙咬皮。可是,番薯好像故意跟我作對似的,無論我怎么咬,都無法讓番薯皮不斷,而且咬得深一口淺一口,掉了一地的皮子。再看看手中去皮的番薯,坑坑洼洼,高低不平,難看極了,惹得大人們都指著我,笑得前仰后合……</p><p class="ql-block">短暫的休息過后,隊長再次吹響開工的哨子,大家就又投入到緊張的勞動中。此時,田野里的風似乎也變得更溫情了,它們帶著泥土和番薯的混合氣息,吹過田野,吹過人們的臉龐。遠處的山巒在陽光的照耀下,輪廓愈發清晰,像是一幅美麗的水墨畫。</p><p class="ql-block">收工時間到了,大家將蕃薯藤和番薯挑回家,歡聲笑語一路。待番薯全部收回后,隊里就按人口分配。番薯全身是寶,蕃薯藤可以喂豬喂牛,番薯不僅可做成果子當零食,還能幫人們度過許多青黃不接的歲月。各家對番薯的處置大致相同,大部用來曬成干,少部分或留著蒸來吃,或切成小塊煮粥吃。曬干,也有兩種方式:一種是將番薯直接切片,攤在干凈的曬谷場,曬成白片子;一種是煮熟后橫切成條,或縱切成餅子,一片片均勻地攤在竹搭上,然后架到高處,曬成番薯干。煮過番薯的水,也不倒掉,而是繼續往灶里添柴,將其熬干,最后可得紅糖。臘月時,家家都做果子,這時紅薯餅子又登場了,普遍的做法是用細沙將其炒熟,有條件的則用油炸。做成的薯餅子,酥酥脆脆,很是香甜。平時,不管是白片子,還是番薯干,上學或砍柴拔草的路上,吃上一把,那可真是美得不行,那幸福的味道至今難忘。</p><p class="ql-block">隨著時間的推移,生產隊的模式已經成為歷史,村子里的生活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現在,人們生活富起來了,不再依靠集體勞作,而且大多年輕人都已走向了大都市,土地基本上流轉給了承包商。有些人還會種一點番薯,都是為了刮油解膩。</p><p class="ql-block">然而,我卻時常懷念那些在生產隊的日子,懷念那些和大人一起勞作的場景,懷念那艱苦歲月中難得的一點快樂。每當我看到番薯,那些畫面就會不由自主地浮現在眼前,讓我感受到一種別樣的溫暖。</p><p class="ql-block">如今,我雖已離開家鄉十余年,在城市里為生活奔波忙碌。但家鄉的一切,始終是我心中最柔軟的角落。排子里那片田野,那些番薯,還有那些在田野間回蕩的笑聲,都成為了我生命中最寶貴的財富。</p><p class="ql-block">看著嬸子還在田野里忙碌著,我走上前去,幫她一起挖番薯。在那冬日的暖陽下,我仿佛又回到了兒時,回到了那個充滿歡聲笑語的生產隊。而這薯香彌漫的舊時光,也將永遠留在我的記憶深處,成為我心中最溫暖的一抹色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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