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清晨的瘦西湖如一軸未干的水墨，洇著薄霧自廿四橋畔緩緩舒展。白塔尖上披掛著幾縷流云，石舫泊在溶溶春水里，恍若擱淺在翡翠硯臺邊的筆架。長堤垂柳蘸著波光梳妝，千絳青絲拂過二十四橋的倒影，將滿湖煙水搖成漸次鋪開的綠綢。</p> <p class="ql-block"> 忽有胭脂色撞入眼簾，徐園墻角的桃枝斜逸而出，花瓣像被晚霞吻過的信箋，在黛瓦間簌簌落著朱砂小楷。宮粉梅和早桃花蕊含著金粉，每片薄瓣都透著玉色經絡。柳色卻愈發清潤了，嫩葉如浸過的雨前龍井，垂絳拂過游人肩頭時，總帶著三分欲說還休的水墨余韻。</p> <p class="ql-block"> 五亭橋畔最見春工妙筆。東側桃林燃起連天赤霞，西岸柳浪翻涌接空翠霧，朱欄恰似分隔丹青的界尺。倚著蓮花柱細看，桃花倒影在碧波里碎成流螢，柳條卻將倒影抻成了綿綿不絕的綠弦。畫舫穿過橋洞的剎那，滿船人都成了移動的鈐印，在春光長卷里落下朱紅斑駁的閑章。</p> <p class="ql-block"> 鳧莊茶寮飄來碧螺春香，檐角風鈴搖碎滿樹桃云。拾起落在紫砂壺邊的花瓣，發現春色原是層層暈染的，柳色是黃公望的淺絳，桃紅是仇英的泥金，而游弋的白鵝，定是某位畫家不慎滴落的鉛粉。茶煙裊裊中，瘦西湖化作緩緩舒展的生宣，二十四橋洞漏下的光陰，都是未干的題跋。</p> <p class="ql-block"> 漫步至錦鏡閣，忽覺天地換了裝幀。夾河兩岸的桃柳在此交頸纏綿，碧玉妝成的柳簾間漏下點點妃色，恍若美人鬢邊的步搖墜子。登樓俯瞰，但見湖水瘦成一條碧羅帶，系住小金山、白塔、熙春臺這些明珠，而桃紅柳綠便是穿梭其間的金線銀絲。難怪李亞如先生撰聯"借取西湖一角堪夸其瘦"，這"瘦"里藏著的，原是揚州匠人裁云剪月的巧思。</p> <p class="ql-block"> 暮色漸濃時，柳色沉淀成青銅器上的翠銹，桃紅褪作美人唇畔的殘妝。歸舟犁碎琉璃鏡面，驚起的水紋卻把倒影中的桃柳織成更迷離的紋樣。瘦西湖的春天原是個解不開的繡球，千百條絲線里，桃紅是滾邊的金縷，柳綠是繡底的羅紋，而我們這些過客，不過是穿梭其間的銀針，偶然挑破江南三月的經緯。</p> <p class="ql-block"> 歸途撿起一片柳葉，葉脈里蜿蜒著隋堤春曉的傳說。這滿湖的碧絲紅雨，何止是草木枯榮？分明是千年文脈在時光里抽枝展葉，將詩詞歌賦都釀成了枝頭的顏色。揚州把西湖的浩蕩裁成窈窕，卻讓每個褶皺里都藏著一整個春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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