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晨光漫過雕花木欞時，檐角最后幾滴宿雨正巧落在紫玉蘭的花盞里。青瓷蓋碗里蜷縮的茶葉被沸水喚醒，舒展成碧色的小舟，載著裊裊茶煙攀上窗框。風從村前竹林拐過來，帶著竹葉尖上的涼意，輕輕掀動我手邊泛黃的《陶庵夢憶》。</p><p class="ql-block"> 窗外那株紫玉蘭是在我考上大學那年親手栽下的。四十幾年光陰在它皴裂的樹皮上刻下溝壑，卻在枝頭綻出最鮮嫩的韶華。九重花瓣裹著瓷青天色次第打開，最外層染著薄紫，向內漸次暈成月白，像宣紙上未干的水墨。幾朵半開的玉蘭恰似佛前蓮座，托著顆剔透的露珠，還有幾只像小小雛鳥立于枝頭，晃動著整個晨光的重量。</p><p class="ql-block"> 白頭鵯啄食花蜜的喙音清越如磬，麻雀在瓦楞間跳格子，忽而撲棱棱驚起，抖落幾片沾著夜露的玉蘭瓣。我望著那片打著旋兒飄落的紫綢，茶湯在喉間洇開微苦的蘭香，恍惚看見父親用竹竿系著銀剪采花，老棉布衫掃過枝椏，驚起一樹撲簌簌的紫蝶。</p><p class="ql-block"> 茶壺第三次續水時，南墻根那叢鳶尾開了。靛藍花瓣上滾著水銀似的雨珠，與紫玉蘭的影子在青石板上交織。布谷鳥的啼鳴穿過三重院落，在晾曬的藍印花布間折了幾折，變得又輕又軟。風鈴在檐角咳嗽，震落細碎的光斑，正巧跌進我的茶盞，漾起一圈琥珀色的漣漪。</p><p class="ql-block"> 午后的陽光開始有了重量，壓在玉蘭葉上，將樹影烙成窗紗上的暗繡。茶渣在碗底聚成小小的島嶼，恍惚是四十五年前離鄉時背包上搖晃的流蘇。紫玉蘭的香氣忽然洶涌，漫過白瓷盞沿，漫過父親常坐的藤編圈椅，漫過年久失修的老座鐘，將此刻凝成一塊溫潤的蜜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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