攪團：鐫刻于歲月深處的煙火暖香

王京地

作者：吳宇輝2025年3月20日，恰逢春日最溫柔的時分。應榆林老友那滿含熱忱的誠摯邀約，我懷揣著雀躍，欣然踏上赴約之路。車窗外，融融春光毫無保留地傾灑而下，為世間萬物鍍上一層暖金。新抽出的嫩綠枝丫于輕柔微風中婆娑起舞，似是在急切地向人們傾訴春的蓬勃與希望，每一次擺動都洋溢著新生的喜悅。剛一邁進老友家門，一縷熟悉卻又闊別已久的香氣，如同一股無形卻有力的浪潮，瞬間將我卷入往昔歲月的洪流之中。循香望去，原來是老友那來自米脂的杜美女媳婦，正小心翼翼地從廚房端出一大盆攪團魚魚。魚魚顆顆飽滿，仿若溫潤的玉珠，在色澤誘人的料汁里若隱若現，每一粒都像是封存著一段難以忘懷的舊時光，靜靜等待著被開啟、被回味。 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到那個物質極度匱乏的艱苦年代。在廣袤的北方農村，白面稀缺得如同稀世珍寶，大米更是難得一見，玉米面便無可替代地成為了主食的主角。無數個被饑餓糾纏的日子里，粗糙的黑饃、干硬的窩頭，日復一日地占據著餐桌?？蛇@些食物吃多了，胃里便如翻江倒海一般，直泛酸水，令人難以下咽。而攪團，恰似平淡飲食長卷中一抹靈動明艷的色彩，于單調歲月里華麗突圍，成為了人們百吃不厭的心頭至愛。在陜西農村，制作攪團堪稱家家戶戶傳承已久的生活藝術。農婦們熟練地往大鐵鍋里注入清水，熊熊火苗親昵地舔舐著鍋底。待水沸騰翻涌，便舀起一勺玉米面，嫻熟地調成面糊倒入鍋中，隨后緩緩加入稀面水。與此同時，手中的搟面杖飛速舞動，在鍋中飛速攪拌，動作流暢自然，一氣呵成，仿佛一場指尖的優美舞蹈。灶膛里的柴火噼里啪啦地燃燒著，跳躍的橘紅色火光映照著農婦們質樸而堅毅的臉龐，她們憑借著多年沉淀的生活智慧與經驗，精準地把控著加面的時機與節奏，直至面糊達到不稀不稠、恰到好處的完美狀態。大西北長久流傳著這樣的俗語：“攪團要好，七十二攪；攪團要黏，屁股扭圓?！敝挥薪涍^這般充分的攪拌，攪團才能擁有細膩爽滑又勁道十足的絕佳口感，呈現出令人垂涎的誘人色澤。 攪團的迷人美味，離不開精心搭配的配菜與調湯。北方四季界限分明，不同季節的時令蔬菜宛如神奇的魔法師，為攪團注入了豐富多彩的獨特靈魂。春天，鮮嫩的苜蓿宛如大地精心孕育的綠寶石，清甜的菠菜帶著春日暖陽的溫暖氣息，經過焯水后與攪團邂逅交融，清新爽口的滋味瞬間在舌尖上悠然散開，仿佛將整個春天的明媚都吃進了嘴里；夏天，灰灰菜、馬齒莧等帶著蓬勃野性的野菜融入攪團之中，每一口都滿是大自然的無拘無束與自由奔放，為夏日略顯乏味的餐桌增添了別樣的獨特風味；秋冬時節，白菜、蘿卜搖身一變成為溫暖餐桌的主角，它們經過燉煮后與攪團緊緊相擁，給予人們抵御嚴寒的滿滿能量。調湯時，滾燙的熱油迅猛地澆在細膩的蒜泥和火紅的辣子面上，剎那間“刺啦”一聲巨響，濃郁醇厚的香氣瞬間彌漫整個屋子，再依次加入鹽、醋、醬油等調料，輕輕攪拌均勻，一碗鮮香酸辣、層次豐富的料汁便大功告成。這誘人的香氣，仿佛擁有神奇的魔力，能輕而易舉地勾動整個村子里男女老少的饞蟲。吃攪團的場景，處處洋溢著濃濃的人間煙火氣息。一家人其樂融融地圍坐在熱乎乎的炕頭，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的攪團剛一端上桌，男人們便迫不及待地端起大碗，夾起滿滿一筷子攪團，讓其充分裹滿鮮香的料汁，而后大口大口地吞咽下肚，滿足與幸福的神情毫無保留地在臉上肆意舒展；孩子們則吃得滿臉湯汁，嘴角沾滿紅紅的辣子，卻依舊吃得酣暢淋漓、歡快無比，清脆的笑聲在屋子里不斷回蕩，為整個家庭增添了無盡的活力與溫馨。若是鄰里關系和睦親密，大家還會端著盛滿攪團的碗互相串門，熱情地分享自家的獨特美味。一時間，歡聲笑語在村子的每一條小巷、每一個角落肆意回蕩，那溫暖的氛圍足以驅散任何一個寒冷日子里的陰霾。 時至今日，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各種珍饈美饌如繁星般琳瑯滿目、目不暇接，但攪團在我心中的地位始終堅如磐石，無可替代。每次品嘗攪團，都像是與一位闊別多年、情誼深厚的老友驚喜重逢，那些曾經與家人圍坐在一起吃攪團的溫馨畫面、鄰里之間熱情分享美食的質樸純真情誼，都如同電影般在腦海中一一清晰浮現。此刻，看著桌上這盆飽含深情與回憶的攪團魚魚，我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與期待，迫不及待地夾起一筷子放入口中。熟悉的美妙味道瞬間在舌尖上激情綻放，往昔歲月的酸甜苦辣與當下的幸福美好在這一刻完美交織、相融。老友和杜美女在一旁滿臉笑意，熱情地招呼著大家多吃一些。就在這一瞬間，時光仿若被施了魔法般悄然停駐，歲月的滄桑變遷與生活的美好溫暖，都無聲卻又深刻地融入了這一碗普普通通卻又意義非凡的攪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