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串聯紀事(之四)

碾子

前記 背著幾卷傳單行千里路，仿佛苦行僧，其實少年要將自己磨煉成一塊堅硬而透明的石頭。那漫漫路，那純純心，那深深情，在他們心中匯聚，凝聚成一團火。我將這團火化作燃燒的文字，凝聚成長篇小說《閃光的腳步》。踏遍青山人自豪，那一串串腳印不是史詩，恰似朝霞般燦爛，它們留在我們心中，留在那個火紅的年代。 盤桓京城 夜里八九點鐘，我們還在正定縣路上摸黑前行，依然不見接待站。路邊有個小火車站，我們買票上車，這里距離北京很近了。半夜，我們才到達北京，然后前往接待站辦理住宿手續。一間大廳擠滿了人，大伙把行李放在地上休息，我拿著介紹信排隊等待辦理手續。等待辦手續的人特別多，都是大、中學生，我站在人群后面耐心等待，不知何時輪到我。不久，隊形亂了，人們擁擠起來，使勁往前擠。車義守看見我被擠出人群，試圖幫我往里擠，可無濟于事，因為許多人比我年齡大，我擠不過他們。坐在地上休息的同伴沒有絲毫睡意，他們看著我盡力往里擠。大冷天，我滿頭是汗，不知擠了多久，終于把介紹信遞給辦理人員，然后拿著手續擠出人群。此時，我大汗淋漓。我們被分配到北師大食宿，于是大伙背著行李下樓，去找接送的車。后半夜，一輛客車載著我們前往北師大，夜色中的美麗京城，惝恍迷離，我們心花怒放。 北師大的接待人員把我們領進一棟教學樓的二樓，安排我們住進一間教室。教室寬敞，地上鋪著厚厚的稻草墊子，暖氣熱烘烘的，我們高興極了。二十多天來，我們在寒冷中行走，有時夜里睡寒屋，受盡了冷凍，此時有賓至如歸的幸福感。教室的一邊睡著一排串聯隊員，我們睡在另一邊。 北師大的校園美麗，可時值隆冬，花園里和道路旁積存殘雪，校園里冷冷清清。早晨格外寒冷，本校的學生不多，住著很多外來串聯的學生。太陽出來，校園里才有一絲暖意，西邊的體育場布滿積雪，從不見學生運動。我們用錢和糧票換來一些飯票，帶著飯票去學校的食堂吃飯，飯食不錯，大伙十分滿意。每當黃昏，主樓上的大喇叭播送一些京城的革命消息，由于天冷，很少有人駐足聽。北師大是京城學生革命運動的重點院校之一，有著名的學生領袖譚厚蘭。 我和高立德去吃早飯，回來的路上我撿到一只黑色錢包。我們走到教學樓前，看見一個女生站在臺階上，神情憂傷。 “你們看見一只錢包了嗎？黑色。”女生問。 我把手里的錢包拿給她看，她接過錢包，打開看看，說：“這是我的錢包。謝謝。” 女生拿著錢包笑著跑進樓，我倆欣慰地笑了。 我們最向往的地方是天安門。上小學時，課本里有天安門的圖像，向往之心深深埋藏在我們心底。我們結隊來到天安門，看見紅彤彤的天安門城樓，大伙激動不已。天安門是神圣的，它在我們心中具有至高無上的地位，它是中華民族的象征。那紅彤彤的墻壁吸引著我們，那高高的城樓吸引著我們，那莊嚴的毛主席掛像吸引著我們，我們注視良久，禁不住深深地鞠躬。前不久，毛主席在天安門城樓多次接見紅衛兵，我們對天安門更加崇敬。我的眼前出現毛主席接見紅衛兵的熱烈場面，當時我的班里也有同學來此接受接見。我們沒有像別的串聯隊伍整隊宣誓，沒有留影，可把天安門牢牢地裝在心里。那金水橋，那華表，那毛主席像，我們永志不忘。我發現，無論我們走到天安門廣場的那個地方，毛主席的眼神都在注視我們，同伴感到神奇。 天安門廣場非常廣闊，時有串聯隊來此瀏覽。我們走到革命烈士紀念碑前，舉頭仰望高高的紀念碑，心里充滿敬意。我們繞著紀念碑瀏覽一圈，撫摸碑基上的浮雕，心潮起伏。無數革命烈士為了祖國和人民，獻出了寶貴的生命，我們永遠感激他們。車義守的父親為革命犧牲了，我的父親為革命負傷，我們怎會忘記犧牲的革命烈士？我們決不允許任何人玷辱革命烈士，決不允許任何人侮辱毛主席，決不允許任何人改變國家的顏色。 那雄偉的人民大會堂莊嚴肅穆，我們望著那些頂天立地的柱子，發誓把人民永遠裝在心中，為祖國和人民貢獻自己的青春。我們向前門揮手，向天安門揮手，戀戀不舍地離開天安門廣場，心里有朝圣歸來的感覺。 我們前往革命軍事博物館，博物館里陳列著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時期八路軍用過的槍炮、子彈和飛機。那金黃的炮彈，那褐色的炮架，那粗糙的步槍，那陳舊的飛機，將我們帶到十多年前炮火紛飛的年代，帶到槍炮齊鳴的戰場，眼前浮現出革命者沖殺的場面，耳畔回響著勝利的歡呼，決心為祖國和人民貢獻自己的一切。 我們從北師大后門出去，想去別處游玩，不料看到一支支隊伍走進政法學院的操場，聽說今天召開萬人批斗大會，批斗中央幾個大頭目。入場的隊伍坐在冰冷的地上，出于好奇，我和同伴坐在隊伍后面。有人押著幾個人走上舞臺，這幾個人戴著高高的紙帽子，胸前掛著紙牌子，上面寫著各自的名字，名字上打著大黑叉。其中有胡喬木。有人上臺，手里拿著稿子，控訴這些人對他的迫害，甚至掀開上衣，讓人們看他身上的傷痕。我們震驚，沒想到走資派殘酷鎮壓革命群眾。在西單街上，我們看到勞動模范時傳祥站在汽車上游街。 我們踏進航空學院。這里有著名的學生領袖韓愛晶，我們的目的是瀏覽大學校園。校內擺著一架飛機，我們十分驚訝，一齊跑上前，仔細欣賞飛機。此前，大伙從未見過真實飛機，也沒見過天上飛的飛機，只見過飛機圖片。眼前是一架實實在在的飛機，估計是退役的戰斗機。大伙一邊欣賞，一邊嘖嘖，喜不自勝。我們眼界大開，感覺不虛此行。 同室的串聯隊員建議我們瀏覽清華大學，那是一所規模很大的大學，又是北京學生運動的策源地之一，有京城著名學生領袖蒯大富，這讓我們產生極大的興趣。那時，我們并不仰慕北大和清華，因為大伙只是初中學生，何況那時并沒有重點大學和一般大學之分。我們結隊來到清華大學門前，看幾眼舊式校門，便走進校園。同室的串聯隊員說，清華大學校園很大，師生乘坐汽車或騎自行車前往教室上課，我們吃驚不小，因為我們的校園十分鐘就可以轉一圈。校園里冷冷清清，很少看見行人，我們不解。也許天冷，學生躲在宿舍，也許出去串聯。教學樓和宿舍的墻壁上貼著稀稀落落的大字報，從字跡看已有多時。越往里走，我們感覺越冷清，走了很久，才走到一個水池邊，旁邊有一間房子，牌匾上寫著“水木清華”四個字。我們走累了，只好回返，不知清華園到底有多大。 我們很少去公園瀏覽，因為天氣特別累，公園里冷冷清清。在北京盤桓二十多日，我們想去天津游覽一下，不料廣播和報紙上傳出中央的聲音，讓串聯學生離京。大伙只好作罷，等待返回家鄉。如果此時返鄉，可以辦理免費火車票，我拿著介紹信去北師大接待處辦理火車票，三天后拿到了車票。大伙手里拿著火車票，這才想起家鄉，估計此生不會再來北京，因此人人留戀。我們議論一通，覺得應該買點東西做紀念，于是一起去西單商場買東西。西單商場非常繁華，我們從一個柜臺轉到另一個柜臺，挑選合適的東西。有人買了鋼筆，有人買了手套，有人給家人買了帽子。從家鄉出發前，父親向鄰居借了八塊錢，作為我此次串聯的盤纏。學校還有一點串聯補足費。此時，我兜里還有幾塊錢，給父親買了一個灰色塑料錢包，這種錢包當時很時尚。平時我家只有一點錢，這個錢包父親用了四十年，直到晚年。 走出西單商場，已近黃昏，我們走進一個小胡同，胡同里有許多串聯學生，彼此交換或購買毛主席像章。當時我的學校沒有毛主席像章，北京剛剛流行，十分珍貴。一枚普通毛主席像章要五角錢，優質像章要一塊錢。我們在人群里鉆來鉆去，欣賞別人手里的毛主席像章，我很想買一枚毛主席像章，知道自己錢少，只好作罷。高立德猶豫好久，花五角錢買了一枚毛主席像章，樂呵呵地回到駐地。大伙圍著滿臉自豪的高立德，一起欣賞毛主席像章，心里無比高興。 我們背著行李走出北師大，向火車站走去，車福全依舊扛著隊旗。火車上，我們向北京揮手，心里裝滿喜悅。2025.3.8集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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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串聯紀事(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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