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春分后第三場雨停時，我推開竹屜取出十二只青瓷盅。牡丹花粉洇著前朝仕女的胭脂色，辛夷粉卻是褪了火氣的月白，最驚奇是臘梅粉——分明仲春時節，指腹抹過細粉，竟蹭了滿手去冬的寒香。</p> <p class="ql-block"> 楠木粘粉如新雪覆上黑陶盤，各色花魂次第飄落。順時針攪動骨匙時，恍若在調弄四季的色盤：玫瑰的艷紅化進茉莉的霜白，梔子花的蜜黃滲入桂花的金箔。山泉水須得沿著松木柄徐徐注入，多一分則散，少一分則僵，恰似江南繡娘劈絲，全憑腕間春風把控。</p> <p class="ql-block"> 泥團初成之際，滿室暗香浮游。桃花粉纏著白蘭花的清氣，在掌紋里織出整座花園的經緯。揉捻最需耐性，千回百轉間，唐朝的牡丹魏紫竟與宋代的綠萼梅相認。指節沾滿晶亮花膠時，忽覺自己成了司香的小吏，正將散落人間的春信一一鈐印收攏。</p> <p class="ql-block"> 模具是托龍泉老師傅鑄的并蒂蓮紋。填入香泥那刻，檐角風鈴正巧搖碎半寸斜陽。金箔似的余暉淌進蓮花心，倒像給未成的香篆點了睛。脫模時最見功夫，輕叩銅范三下，一朵凝固的繁花便臥進青玉案，瓣尖還顫巍巍懸著未蒸發的辰光。</p> <p class="ql-block"> 陰干需七日七夜。晨昏去看，總覺得它們在檀木架上偷換月色：昨日還是將開未開的花胎，今朝已現出云霞般的肌理。用砂玉打磨棱角時，忽見桃花粉里嵌著片極小的萼瓣，這許是前日從老桃樹梢跌落的信物？</p> <p class="ql-block"> 絲線穿過香墜那瞬，滿室花魂驟然醒轉。掛在湘竹簾邊的并蒂蓮，隨風轉出十二種芬芳。有時是早春茉莉撞見深秋丹桂，有時是盛夏梔子挽住殘冬臘梅。最妙是夜雨敲窗時，楠木香混著水汽漫過書案，竟在宣紙上洇出半闕未曾寫就的《滿庭芳》。</p> <p class="ql-block"> 銅爐里從不焚這香，只任其懸在雕花梁下慢悠悠地老去。某個月夜掀簾，驚見瓷盤里積了層極細的香塵——原來凋零的芬芳也帶顏色，桃紅褪作鴉青，雪白轉為蒼黃，倒比花開時更近造化的本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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