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一半春光留給你

龍頭山客

文圖/龍頭山客美篇號/12199886 我把一半春光留給你當風帆在鄱陽湖的褶皺里被撕裂，泊在湖岸最后一艘漁船啟程時，白鶴已掠過濕漉漉的蘆葦蕩飛向遠方。當你的背影被織進籬笆墻時，我踏著星光離開了你……春風雨腳落聲微，柳岸斜風帶客歸。春風搓著春雨，春草春花仰起了頭，春柳春舟，在春水里劃開了一道道春痕……你是否還站在屋外，正在修補籬笆墻被雞犬鉆出的破洞。細密的棕絲纏繞著竹篾，也纏繞著我懸在心中淚奔的告別。屋檐下的瓦片忽然叮當，驚得檐角冰凌墜地碎裂，那聲響像極了我們之間未及說破的愛戀。春鳥扛著春雷，碾過田埂的夜晚，我踩著春筍破土的聲音，走向了新建城的工地，應慚落地梅花識，卻作漫天柳絮飛……你鬢角的蓼子花瓣被夜露浸得透亮，像綴在青絲間的星子。鶴鳴卷起的浪涌撲向大堤時，我看見你轉身將背影織進籬笆，如同將一截月光鎖進竹編的紋路里。纜繩解開時泛著咸澀的潮氣，不知是鄱陽湖的水汽，還是眼眶里漲起的春潮。今日“春分”，在思念的畫卷上遙望家鄉。我知道，所有的青苗，在三月的懷抱中，沾著農人掌繭上的汗味，正在高高興興地回家。春風回家了，花兒回家了，燕子也回家了，可我卻還在打拼的異鄉……工地的鋼筋在日光下泛著銀芒，我總錯覺那是你曬在竹匾里的蕨菜。攪拌機轟鳴聲里，懸在半空的吊籃，像極了你掛在檐下的薺菜兜子。午休時躺在水泥管里啃冷饅頭，頭頂橫過的電線，總讓我想起屋后晾衣繩上飄蕩的藍印花布——那些碎花曾在春風里翻飛，此刻卻成了云層裂縫間游弋的殘絮。三月末的暴雨來得急，雨水順著安全帽的邊沿織成珠簾。我在腳手架上看見整個城市，浸泡在灰蒙蒙的水霧里，塔吊伸展的鋼鐵臂膀，像極了被淋濕的白鷺。忽然記起去年此時，我們蹲在油菜花田里拍照，你把花卷戴在頭上，笑得比田埦上的油菜花還燦爛。又到春分，工地旁的野梨樹開瘋了。花瓣雪片似的撲向攪拌車，駕駛室的老張罵罵咧咧搖上車窗。我偷偷藏了幾朵在飯盒夾層，夜里對著工棚的鎢絲燈看——薄如蟬翼的花瓣竟能映出淡青的脈絡，像你手腕內側若隱若現的血管。那晚的月光從鐵皮屋頂的破洞漏進來，在水泥地上畫了個搖晃的圓，恍惚間竟成了你搗衣時蕩開的漣漪。立春前那天收到你的信。信紙折痕處沾著梅花花粉，你說老屋的燕子回來了，在去年的舊巢里添了新泥。我對著這句話發了很久的呆，想起離家時你指著梁上的空巢說：“等泥巴曬透了，它們就該認不得門了。”此刻工地的探照燈刺破夜霧，我在光的牢籠里數著鋼筋捆數，突然明白，梁間玄鳥語，欲似解人情，候鳥為何總要固執地飛回原地。雨水淋浸的腳手架開滿野薔薇。安全繩勒進肩膀時，我常錯覺自己是被春風放逐的紙鳶。黃昏收工后，我喜歡蹲在建材堆場看落日。余暉把螺紋鋼染成暗金色，仿佛你灶膛里未燃盡的柴火。有次撿到半截斷磚，背面黏著干枯的蒼耳，這讓我想起你總抱怨蒼耳粘在褲腳難摘——此刻它們蜷縮在異鄉的塵埃里，倒顯出幾分乖順的模樣。驚蟄前后的地菜開始瘋長，工地食堂的湯碗里飄著幾片青澀的地菜葉。我學著你的法子，把它含在嘴里吮吸殘存的酸味。工友笑我像個懷春的毛頭小子，他們不知道這酸澀正適合中和混凝土的堿腥。夜晚的工棚鼾聲如雷，我在手機相冊里，翻出你站在櫻花樹下的照片——花瓣落滿你的藍頭巾，而你的眼睛比身后的春溪更清亮。前幾天，那天暴雨突至，雨水灌進我的膠靴。搶修設備時，扳手滑脫在泥漿里，彎腰去撿的瞬間，后頸突然淋到溫熱的雨水——抬頭才驚覺是眼眶蓄不住的潮涌。我想起去年芒種，我們在秧田里補苗，你赤腳踩進泥水的樣子像株剛抽穗的稻子。此刻雨水順著安全帽的系帶流進領口，竟分不清是冷是熱。昨日黃昏，我站在未封頂的二十八樓。晚風裹挾著殘留的油菜花香掠過鋼筋叢林，遠處樓宇的玻璃幕墻，將夕陽折射成萬千碎片。忽然看見某扇窗里飄出藍印花布窗簾，布料在風里舒展的模樣，像極了你晾在竹竿上的夏衣。我數著樓層想記住這個方位，卻被塔吊轉動的陰影切碎了視線。昨晚的月亮，害羞地貼臉在桃花流水的村前，一朵欲出墻的紅杏，被鄰居家的犬吠嚇出一身冷汗，朦朧中，我看見你提著花籃，站在梅花樹下對我微笑，轉而又像換了個人，正從浮橋向我慢悠悠靠近……難道她們都是春天的使者來提醒我，鄱湖之子要早日回家。今夜月光又鉆進工棚，在鐵架床上鋪開霜色。我摸出枕頭下的野梨花瓣，它們早已褪成半透明的繭。手機屏幕亮起的瞬間，對話框里跳出你新發的照片：籬笆墻上爬滿薔薇花，你抱著陶罐站在花影里，罐口探出幾枝將開未開的杜鵑花。我對著像素模糊的影像笑了——誰把春光，平分一半，原來我們都在異鄉的春光里，偷偷藏起了半罐屬于對方的春色。2025.3.20春分日撰于南昌新建城 賞析：《我把一半春光留給你》一文，以細膩的意象，織就了一幅游子思鄉的春愁長卷。文本中流動著雙重空間的詩意對話：鄱陽湖的褶皺與工地的鋼筋、竹匾里的蕨菜與安全帽的珠簾、藍印花布與玻璃幕墻，在城鄉二元結構的張力間，構建起綿密的情感磁場。作者運用通感修辭將工業符號，轉化為鄉土記憶的容器——攪拌機的轟鳴，幻化成檐下薺菜兜的私語，螺紋鋼的暗金，折射灶膛余火的溫度，這種物象的互文性嫁接，讓堅硬冰冷的城市基建工地，浸透了江南水鄉的溫柔質樸。文本中的時間敘事，被解構為碎片化的季節蒙太奇，春分梨雪與雨水泥土、驚蟄地菜與立春燕巢，在記憶的褶皺里次第綻放。特別值得關注的是“半”的哲學隱喻：半罐春色、半截斷磚、半透明花瓣，這些殘缺意象構成情感的留白藝術，暗示著現代化進程中鄉土文明被切割的生存境遇。當野薔薇在腳手架綻放，當塔吊幻化為淋濕的白鷺，工業與自然達成了短暫的和解，這正是當代農耕文明精神返鄉的寓言式書寫。 七律。春分吟籬笆織影竹橫斜，鶴唳鄱湖濺浪花。鋼骨錯疑檐曬蕨，吊籃恍見瀑懸葭。梅斑信紙洇巢語，梨落飯盤妝月華。欲寄半分春色罐，卻拈蒼耳附磚痂。2025.3.20日 作者簡介：彭映水筆名龍頭山客，江西余干人，省作家協會會員，省詩詞學會會員，中國作家網、中國詩歌網注冊會員。十五歲因家貧輟學，做過八年石工挖過八年煤，不惑之年重與文學結緣，曾在學校、機關、報社任職。發表文學作品約1200余篇。2019年出版《水映東山》一書52萬字，2024年初出版《月映水中天》一書38萬余字，曾任江西作家文壇名譽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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