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里的接龍街

旅途萬卷書

接龍街，是合川人心中難以解開的情結。它依傍著如龍蜿蜒的瑞山，龍頭遙望嘉陵江，龍尾輕觸皂角院，前有楊柳街，后有蟠龍路。在龍首之處，曾經有一座數百年不衰的州府縣衙門；再往上，便是著名實業家盧作孚創辦的百年名校瑞山中學。昔日合川八景之一的“瑞映清風”，便是嘉陵江上帆影歸來的腳步。一道城門之上，曾有白云觀，而八仙之一呂洞賓修煉的純陽觀，則位于穿過白云觀后的龍脊之上。接龍街左下有朱家巷，右出皂角院，龍爪著地，仿佛完成了一場人間的修行。這里也孕育了許多龍的傳人，他們在此生息繁衍。我曾在龍脊邊的學校苦讀四年，又在龍頭下的單位工作五年。如今，學校已消失，單位也因拆遷而不再，但我仍喜歡在煙雨朦朧或夕陽西下的時刻，漫步于此，尋找時光留下的痕跡。在細雨中，街道洇出墨色，每一步鞋底叩響的聲音，都似翻開了泛黃的書頁。接龍街蜷縮在嘉陵江的臂彎里，像一尾擱淺的魚，鱗片間綴滿苔痕。磚墻縫隙中的蟋蟀仍在唱著古老的歌謠，雨水順著瓦當墜落成珠簾。然而，青苔漸漸漫過瑞映巷的石碑，江水年復一年帶走街巷的名字，油亮的青石板在周邊的高樓大廈中湮沒無聲。 瑞山中學的鐘聲依舊懸在檐角。紅磚墻上的裂縫如同掌紋，盧作孚題寫的校訓在爬山虎的綠浪間若隱若現。記得當年，我們總愛用指甲摳磚縫里的粉筆灰，看灰白色簌簌落在白球鞋上，掩蓋臟痕。如今，教室的窗欞雖已換新，卻仍有舊時的光線，斜斜地透過透亮的玻璃，在空蕩蕩的課桌間織成一張網。 民生公司舊址的鐵門環銹成了赭紅色，只有夕陽可以親吻它的面頰。門環上的饕餮紋已被歲月啃噬得模糊，唯有門縫里漏出的青藤枝，還顫抖地裹著民國商船的汽笛聲。 老純陽觀的飛檐上，紫藤比三十年前更盛了，沉甸甸的紫云垂落階前。道觀香案積塵，仙家塑像掛紅蒙臉。但那些刻著捐資人姓名的石柱，仍在暮色中站成沉默的經幢。新的純陽觀，已經在香客們的誠愿中，搬至接龍街尾。 朱家巷尾的幼兒園，寧靜地佇立在午后的陽光里。幼兒園的后墻壁上爬滿忍冬藤，似乎時光已經停止。但鐵門映射的蹤影，一面燦爛著動漫的墻，告訴我孩子們還在這里午睡。 黃桷樹冠像一把漏雨的傘，投下碎銀般的陽光。老人們坐在樹根盤虬的天然座椅上。他們褶皺的面容讓我想起當年守校門的跛腳校工，總把烤紅薯藏在藍布大褂里遞給我們。 接龍街的殘垣隨處可見，古老的穿斗結構裸露在藍天下，仿佛在倔強地訴說著不堪的結局。那些殘破的門被各式銹蝕的鎖鎖著，門前掛著不知什么時代的衣服，似乎在等待主人的歸來。當最后一片魚鱗瓦墜入暮色時，不知那些在廊柱下跳舞的足印，會不會在月光里重新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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