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歲月長歌（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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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年喪母；老父親慘死在日本兵的刺刀下；哥哥被抓走做勞工，一去再沒音信；婚后，受盡后婆母的刻薄和妯娌們的不善；一年中，接連失去12歲的兒子、9歲的大女兒和7歲的小女兒；丈夫背地另娶女人生子；晚年見到了毛主席……謹以此文,紀念一生受盡苦痛的姥姥和那個時代背景下不幸的女人們。 四 （姥姥與舅舅舅媽和表妹英兒的合影照，拍攝于1960年。這是姥姥留存于世唯一的一張影像） 如果說大姨長得如花似玉，小姨蘭的相貌，還得加個更字。鵝蛋臉，彎彎的眉毛下，一雙微微上吊的杏兒眼，通直的鼻梁，粉紅的小嘴，特別是白皙的皮膚，在那到處以土黃為底色的鄉間，很是顯眼。看人家這孩子是咋生的。這丫頭，比她姐姐的模樣還好看。幾乎所有見到小姨的人，沒有不多看兩眼沒有不夸贊的。之前，太奶奶對前妻的兩個兒子，以及他們娶妻生下的幾個孫輩，始終不那么上心，更不像其他老人對隔輩人的那種萬般疼愛，可對二兒媳婦家的這個小姑娘，卻喜愛有加。太奶奶是個在家里呆不住的女人，自打二兒媳婦家這個人見人愛的小姑娘學會走路之后，再去哪里閑坐聊天串門子，或在路邊街口碾子旁大樹下納涼，很多時候，都會帶著這個漂亮的孫女。一來這孩子確實討自己喜歡，二來呢，在很大程度上，滿足了太奶奶的虛榮心，因為領著孩子無論走到哪兒，都會被熟知或不相識的人夸贊一番。 （這是姥姥去世前，舅舅請位于和平路上東風照相館的工作人員，在合影照上摳下的姥姥照片。姥姥去世時的遺像和骨灰盒上的照片，用的就是這張） 太奶奶家的院落在村子最東頭，離院落二十多米是條土道，沿著土道前行不遠有座寺廟，每逢初一十五，燒香求拜的人絡繹不絕。小姨七歲那年，大舅和大姨相繼去世一年多后的一天。那日，是農歷十五，上廟燒香的日子。天氣雖已入秋，卻依然悶熱。吃過早飯，太奶奶梳洗打扮后，領著小姨，來到通往寺廟那條土道旁的一棵大樹下乘涼，有一搭無一搭地看著挎籃子背筐子往往來來的行人。因常在這里閑坐，前來上香的，又都是周邊十里八村的農家人，所以多數都很眼熟。這天，剛坐下不久，見一位留著近尺長白胡須著灰色長袍的老者，出現在太奶奶面前。見此人這番打扮，特別是那長長的雪白胡須，太奶奶的眼里，頓時滿是疑惑，微微皺起了眉頭。就見長者走上前，幾句客套話過后，一只手不緊不慢地捋著銀須，微笑著彎下腰，另一只手摸了摸站在太奶奶懷里小姨的頭說，這小閨女，真俊吶！ 小姨睜大了雙眼，歪著頭，看著來人，臉上是甜甜的笑。而此時的太奶奶，眼里又掠過一絲說不清的驚恐，哦，哦，前言不搭后語地應答著。這時，小姨掙脫了太奶奶的懷抱，向太奶奶身后跑去，太奶奶下意識地跟著小姨的身影，扭轉過身子。再回頭時，不見了白須人，左尋右找，不見蹤影。太奶奶心里越發嘀咕，慌忙起身，匆匆撣了撣衣服，拽著小姨的手，頭也不回地快步回了家。進了門，將上述情景，一五一十跟姥姥和在家的其他人，敘說了一遍。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沒說話。姥姥是個很簡單的人，平日里對人們常說的一些形而上的東西，雖懂得很少，可嘴上也從不亂說。聽了太奶奶的話，姥姥將小姨樓進懷里說，是我們丫頭太俊俏了，喜歡的人就多唄。扭頭又對太奶奶說，娘，可能是您的眼神一時沒看清吧？怎么會呢？我還沒老到連人都看不清！說這話時，瞬間拉下了臉，使勁白了姥姥一眼。這話題，在將信將疑中過去了，大家又各忙各的了。 （姥爺中年時的照片） 當天傍晚，小姨開始發燒。請了先生，打過針，吃過藥，溫度卻一直退不下來。那時，姥姥居住的房子是一連四間，最東面用做臥室的那間屋門，與早些年北方農村一般人家的屋門相同，用實木制作，一推兩扇。門的反面，就是屋里的那面，各自在門板中間，固定一根約么20公分見方的木棍，木棍的中間位置，再固定一塊同樣粗細的橫木。橫木棍上，是可以左右推拉的方木，當兩扇門對合關閉，將這塊可活動的木塊推到中間位置，木門便被別住，一般情況下，是推不開的。緊挨著木門是火炕。姥姥說，那時的白天，家里的兩扇門通常是敞開著，只掛個夾布門簾。就在小姨高燒的第四天，姥姥離開屋子一段時間再返回時，見緊挨火炕的那扇門關上了，伸手推竟推不動，側身從敞開的另半扇門進屋一看，小姨臉朝下卷曲在關著的半扇門后面，雙目緊閉，嘴上滿是吐出的白沫子。姥姥慌忙將小姨抱起，放到炕上連聲呼喊，小姨卻未睜開雙眼。嚇壞了的姥姥，從炕沿一下滾落到地上，翻身爬起，顛著小腳，跌跌撞撞朝太奶奶屋子的方向邊跑邊喊，娘！娘！您快看，這孩子是咋的了？聽到姥姥變了音的呼喊聲，前后院子幾乎所有的大人們，都急急地奔進姥姥的房間。可愛俊俏的小姨，卻再也沒有醒來。姥姥緊緊地抱著小姨，木訥地呆坐在炕上，不言不語，不吃不喝，無聲無淚。只是，一會兒輕輕地撥開小姨前額散落下的淡黃頭發，左瞧瞧，右看看，如往常那樣，輕輕地搖晃著身子哄孩子睡覺，一會兒，用木梳子將小姨的頭發攏順，一會兒，又用手帕輕輕地擦擦小姨的嘴角……這是咋了，一年多的時間，三個孩子稀里嘩啦全沒了？ 聽說小丫頭死的頭幾天，在村口被一個仙道摸過頭。一準兒是那仙道在孩子頭頂抹了迷魂藥。沒聽老話說嗎，女孩長得太漂亮活不長。一時間，人們七嘴八舌，說什么的都有。經過眾人的反復勸說，兩天后，姥姥終于與大家一道，將小姨埋在大舅和大姨的墓旁。三座并排挨著不高的墳丘里，掩埋的不僅是3個孩子的尸骨，還有姥姥那顆苦痛無比的心。之后，本就不愛說笑的姥姥，話更少了，只是每每遇到熟人提起孩子時，便眼神游離反反復復地念叨，唉，都怨我，要是讓老大白天把咧開襠的褲子換上，興許就沒事了。老二出水痘，怎么正趕上我的班？那天我要是不讓娘帶著小丫頭去村口，也就碰不到那個白胡子道仙了。唉，都怨我這個當媽的......人們發現，姥姥念叨這些時，臉上的神情是木然的，似乎也從未流過淚，剛剛三十出頭，頭發已經花白。越是這樣，人們的心里，越是有種隱隱的不安和擔心。至于太奶奶學說的，那個長白胡須的老者一事是否存在，小姨的真實死因，始終說不清楚。自從姥姥失去三個孩子之后，許是良心有了發現，或是其他緣故，一段時間里，后婆婆似乎不那么尖刻了，大嫂和兄弟媳婦，也不象以往那么計算了，偶爾輪到姥姥的班，也會主動幫助干些活計。 此文在刊物發表時用的題目為《姥姥》，制作美編修改成《姥姥的歲月長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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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的歲月長歌（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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