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顯義的美篇》福爾摩斯幫助我逃過一劫

鄔顯義

我今天要敘述的事是我的親身經歷。 這事情發生在1963年，我工作的研究所突然發現“儀器保管室”里的一臺鎮館之寶——“八線振子示波器”被人破壞了。這事情馬上驚動了所領導，保衛科長帶著人來勘查現場，所長，總工也來現場了解情況。 我先簡要地介紹一下這臺“八線示波器”。這是一臺用膠卷記錄的示波器，能同時記錄8個電氣訊號的波形，頻率，幅度。還可以比較它們之間的相位。也就是說，一條膠卷上可以同時記錄8條曲線。當年我們研究所才成立不到5年，家底很薄，沒有幾臺像樣的儀器儀表，每臺價值最貴的也就是幾百元。這臺“八線示波器”是上海電表廠五十年代的最新產品，底帳上價格為8000元，所以是“鎮館之寶”。當年我的月薪是48.50元，這八千元折算到今天要值八十萬元。 這臺儀器的外殼和蓋都是約3毫米厚的鋼板沖壓成形的，長約60公分，寬40公分，高25公分。非常結實，非常重，一個人搬動很吃力。這臺儀器外殼上有非常明顯的標志“禁止傾斜”，當然更不能翻轉了。問題是這樣發現的，一次大掃除，有人用雙手搬動這臺示波器時，手指頭突然發現儀器底部有一個凹坑。這么結實的外殼怎么會有凹坑？是不是階段敵人搞破壞，用錘子敲的？我們在現場的幾個人都摸了，確實有一個凹坑。于是趕緊向領導報告，領導初步肯定是有階級敵人故意搞的破壞，否則這么厚實的鋼板外殼怎么會出來凹坑呢？領導要發動群眾進行追查，讓大家提供線索。有人提出來，是不是有人搬動時搬不動了，放在椅子背上停一下被擠壓的？不可能，一個人站上去都沒有問題，放一下怎么可能壓出凹坑？ 領導沒有說，但是我自己心里明白，我是懷疑對象第一名，有這么幾個原因：1，我有作案的動機。我家庭出身不好，解放前父親是資本家，上海剛解放不久，就因為歷史問題被判刑勞攻7年，（后來3次減刑，不到5年就釋放了）。1959年高考時，我的考分夠進清華大學，但最后進了一個專科學校。2，1962年10月我到研究所報到時，工作證是104號，也就是說連領導，技術人員，行政人員（財務，后勤，采購員，門衛，清掃工，食堂師傅），加上車間工人只有104人，人員組成非常簡單，像我一樣的人極少。大約有半年多，同事都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因為冬天我穿著一件很高級的皮夾克，所以給我起了一個外號叫“皮夾克”。當年技術人員中，一多半是中專生。大家都知道，當年的中專生都是家庭比較貧窮的，早點畢業早掙錢，也就是說大部分出生于窮人家庭。3，我有作案的條件。這臺八線示波器到我研究所后從來沒有人借用過。我報到后，因為研究室的辦公室沒有地方了，所以把我安排到儀器保管室辦公。保管室的保管員是一個女青年，在食堂吃過晚飯就回獨身宿舍去了。那時候沒有電視，更沒有手機，網絡等，所以我吃過晚飯就一個人在儀器保管室里看書學習，深夜才回獨身宿舍睡覺，我的四周全是儀器，包括那臺貴重的八線示波器。所以我有充分的作案條件。 這是1962年我從上海坐火車到長春去報到時拍的“皮夾克”，因為那時候上海到長春沒有直達車，心須到北京中轉，我就順便去了八達嶺長城游玩一次。 怎么辦？我怎樣才能自證清白？ 受我五哥影響，我從小就成了英國大偵探福爾摩斯的粉絲，福爾摩斯破案全部是依據現場勘查得到的蛛絲馬跡，有根有據，非常有說服力。我通讀了所有的福爾摩斯探案，有的還讀兩遍，三遍，一邊讀一邊思考如果我是福爾摩斯，我應該怎么破案。擺在我面前的問題是，我不能坐以待斃，我也不能期待我身邊會出現福爾摩斯，我必須盡最大努力自證清白。 一個人空坐著冥思苦想是不行的，于是我自己勘查現場。我想仔細看看這個凹坑究竟是什么樣的，再分折有可能是怎么造成的。因為這臺八線示波器不允許側傾，更不允許翻過來，于是我把示波器的兩邊架在兩個桌子邊上，我鉆到示波器下面直接觀察壓痕。 這一次觀察有重大發現。原來示波器底面不止有一個坑，還有另外兩個淺坑，因為很淺，所以手指沒有感覺。這三個點成不等臂直角三角形。我記下它們的尺寸。經過仔細思考，我認為這3個點應該是一個長方形4個角中的3個點。那么這個長方形應該是什么東西呢？我馬上聯想到這個八線示波器有一個附件盒，與這個尺寸差不多。我找來這個附件盒，附件盒的4個角上釘了4個硬橡膠腳墊，距離正好與壓痕完全一樣。那就可以肯定這3個壓坑是附件盒造成的。 新的問題又來了，這八線示波器是不能反放的，而且什么外力會造成鋼板這么深的壓坑呢？仔細看了使用說明書才知道，這八線示波器有一個非常重要的附件，也可以算是它的心臟，叫做“振子”。每個振子的粗細長短跟一技鋼筆差不多。使用時插到示波器的一個圓坑里，不用時放回附件盒的專門的圓坑里。八線示波器上沒有插振子時，可以隨便翻轉。而每個振子里面有吊絲，線圈，反光鏡。下半部有油（線圈擺動時起阻尼作用）。如果側傾了，油浸到反光鏡了，這個振子就只能報廢了。所以沒有插振子時，示波器是可以翻轉的。 下一個問題是，什么情況下會發生八線示波器反著放，附件盒疊放在上面，怎么會在附件盒上施加很大的壓力呢？經過分析，只有一個可能，就是打包裝時。包裝箱的高度略微低了一點點，放上箱蓋后有一點縫，用錘子敲幾下就硬給釘上了。也就是說，箱蓋壓了附件箱，附件箱壓了示波器。我們研究所剛成立時，從第一機械工業部的各兄弟單位調撥了一些機床和設備等。一查儀器檔案，知道這臺八線示波器就是從“沈陽儀器儀表工藝研究所“發過來的。再一查這臺八線示波器的全部檔案，有一份“開箱記錄”上明明白白的寫著，開箱時發現該儀器的外殼有損傷。至此，真相完全大白。領導也認可這個結論。從此再也沒有人提起此事了。我也徹底與“疑犯”脫離了干系。如果不是這樣，我的檔案里會記載我是一個“疑犯”，永遠！1972年我不可能成為長春市勞動模范，1991年也不可能成為第一批獲得國務院特殊津貼的專家。我用自己的智慧洗白了自己，謝謝福爾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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