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棗樹下的孩子們

德二姐

知青年代，中國的農村還很貧窮，我的知青點唯一象征富貴的就是那棵蜜棗樹。 據說，此樹是一個老伯為了獨生兒子，用一生的心血澆灌而成。在他臥床不起，精神恍惚時，對兒子留下的最后遺言是:“給我多添孫子，保護好棗樹。” 當我們看到美麗的棗樹時，它已是高大挺拔，枝葉茂盛。它的主人名叫汪家興。黑黑的，瘦瘦的，滿臉橫溝，乍看也不像三十多歲的人。 印象最深的是，他嘴里整天叼著自制的紙煙，手里經常拿著牛鞭。他沒有讓已故的老父失望，而是光大了門楣。 　　我們的住房——生產隊廢棄的倉庫，緊挨著他的家，見證了興哥的偉大。當我們成鄰居時，他已是三個兒子的父親。以后幾乎每年遞增,六年之內又增加了四個男兒。他的孩子們，名字一律錢字開頭，錢發、錢中、錢廣、錢勝....“好多錢啊！”九口之家是多么需要你們！ 興哥的妻子安安姐，虛胖的圓臉，浮腫的眼泡，黑黃的牙縫里總會有食物殘渣。當時不知她為啥那模樣，年長后才明白，她白天出工，晚上紡紗織布，缺少睡眠，她也決不會浪費幾毛錢，去買牙膏牙刷那些“奢侈品”。 　　每年夏天，也是興哥家最節省的日子，最大的孩子十一歲，最小的還在吃奶。可愛的男兒們不用穿衣，赤條條到處溜達，當中午火辣辣的太陽懸掛在上空時，那棵棗樹用它無數條優雅的手臂，畫了好大一塊陰涼舒適的圓圈。 孩子們橫七豎八地躺在樹下，嘴角的飯粒裹著鼻涕，身上的汗臭與尿臊味，迎來了成群的蒼蠅，孩子們在熟睡，蒼蠅在“親吻，”過往的行人在嘆息。 秋天，農民收割果實的季節，也是這群孩子最得意的日子，富貴的棗樹上，那些金黃色的蜜棗讓人垂涎欲滴，村里無人不想嘗嘗。　 　　興哥夫婦更累了，他們白天干完生產隊的農活，利用上下工短暫的間隙，在田間地頭飛快的旋轉，扯夠了喂豬的野草。晚上，夫婦倆輪流為蜜棗樹站崗放哨，使之完全成熟。當棗由苦變甜時，桃哥用竹桿一一敲下，孩子們開始歡呼，用稚嫩的腳步，追逐那些到處跳躍的蜜棗，好一派歡樂的景象。 安姐選上最好的棗子上街賣掉，換下幾個月的油鹽錢。那些丑陋的留給孩子們。也會送上一碗給我們三個漂亮女孩。雖然每人只有四五個，但她讓我們此生享受到了世界上最甜最甜的蜜棗！ 　　哪知，植物也會碰到命運的不公，那是七幾年呢?全國掀起了割資本主義尾巴的狂風，高貴的棗樹成了本隊資本主義的“典范”。那天，郭隊長帶領一群人，拿著鋸子、斧頭、繩子，來到棗樹前高喊:“放倒！” 響亮的聲音驚動了興哥夫婦。安姐發瘋似的沖出家門，叫喊:“求求你們，求求你們，給我的孩子們留下！”七個小男兒不知所以，看到父母與人在拉扯，在哭喊，不知誰帶頭“哇”的一聲，頓時哭聲響成一片。 　我們三個知青，再也看不下去了，懇求隊長說：“這棵樹既不占田，也不擋道，就給孩子們留下吧！”隊長大義凜然地吼道：“資本主義尾巴誰敢留？” 他對我們怒目而視，大叫：“你們不想招工了嗎?”可憐的三姐妹再也不敢吭聲。那天棗樹終于完成了歷史使命。但它不肯銷聲匿跡，很快變成了孩子們喜歡的圓凳。 從此以后，興哥夫婦臉上的笑容更少了，為了多養幾只雞，多喂一頭豬，更加忙碌了。到了冬天，孩子們赤膊光腿，穿上了母親從大布袋中倒出的等大的、灰色的、骯臟的棉衣棉褲，三五成群地跑進我們的住房，甜甜地喊幾聲阿姨，眼前常常出現一個個渾身哆嗦的精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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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二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