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姜茶里的春天

用心言之

本文在“憶童年交流天地”美友圈2025年3月舉辦的“幸福童年”主題征文活動中獲“稚趣無憂獎”。 　　窗外的泡桐樹正在抽芽，春天的陽光像融化的蜜糖，黏在那些深淺不一的布匹上。我趴在縫紉機臺板上，看著奶奶給客人改衣服的側影，突然說了句："奶奶，三八節我要送你一束花。" 　　那是1993年的早春，奶奶退休后的第二個年頭，為補貼家用，她干起了縫紉戶，從此縫紉機的噠噠聲成了我童年最熟悉的搖籃曲，有時在月光浸透窗欞的深夜，這聲音仍然在固執地響著，仿佛要把那些碎布頭都織成星星。我常常數著縫紉盒里的細線——紅的、白的、黑的，它們串起的不僅是一塊塊的布片，更像是奶奶被切割成碎片的睡眠。 一天放學，我在家門口看見奶奶彎腰在捆綁拾來的廢紙箱。她的藍布裙被風吹得鼓起來，像片隨時會被卷走的云。我站在泡桐樹后，指甲深深掐進樹皮里，想起上周，同桌小霞炫耀她的新文具盒時，奶奶連夜用碎花布給我縫了個帶蕾絲的筆袋，里面還塞了幾粒豆豆糖。 　　"小滿，來幫我繞線。"奶奶收拾好廢紙箱后招呼我。我走過去坐在藤椅上，拿過奶奶遞來的一捆線，看她的手指熟練地在五顏六色的線軸間穿梭。陽光穿過她發間的銀絲，在地板上織出細密的光網。這雙手能在一小時里改好三條褲子，能在凌晨三點織完我的紅毛衣，卻總在給我梳頭時輕得像春風。 三八節前夜，我偷拿了儲蓄罐里的硬幣去買康乃馨。花店老板娘正在修剪玫瑰，鋒利的剪刀"咔嚓"一聲，花瓣紛紛墜落。"小姑娘，最便宜的也要五塊錢哦。"我的硬幣在掌心叮當作響，數了三遍也只有四塊八。 回家的路格外漫長。路過一家藥鋪時，陳舊的木匾在暮色中泛著幽光，玻璃罐里的桂圓和紅棗像沉睡的精靈，我忽然想起奶奶身體不好，常喝老姜和紅糖煮成的紅姜茶。我問藥鋪老板，紅姜茶里放紅棗和桂圓更好么？得到肯定答復后，我稱了二兩紅棗，包一袋桂圓，最后討來幾片老姜——我的硬幣正好用盡。 　　廚房的燈光黃澄澄的，奶奶在給鄰居改旗袍。我把紙包藏在身后，去給奶奶煮一碗紅姜茶，卻瞥見縫紉機旁躺著個牛皮信封，露出"病危通知單"的一角。血液瞬間凝固，去年冬天的記憶呼嘯而來：奶奶因病住院，消毒水的氣味，慘白的病房，父親握著奶奶枯槁的手，把臉埋在衣被里無聲地哭的情景在我的腦海呈現。 "奶奶，我給你煮茶。"我踮腳才夠柜頂的陶罐。升火煮開后，陶罐里的紅糖塊在沸水里慢慢化開，姜片載浮載沉，像許多金色的小船。蒸汽模糊了我的眼鏡片，卻讓記憶愈發清晰：六歲那年我肺炎住院，奶奶連續三天三夜用艾草給我擦身；九歲時被同學嘲笑衣服破舊，她連夜在衣領繡上紫藤花；此刻她低頭咬斷線頭的模樣，讓墻上的影子都彎成了弓。 　　茶香漫溢時，奶奶忽然劇烈咳嗽。我這才發現她的棉衣寬大了許多，里面像藏著一個瘦弱的嬰兒。她接過粗瓷碗的瞬間，我觸到她指腹的老繭，粗糲的溫暖讓我想起曬過太陽的棉被。 "這是...三八節禮物。"我喃喃地說。奶奶望著碗里漂浮的紅棗、桂圓時，眼角的皺紋漾開了漣漪。 深夜醒來，縫紉機依然噠噠作響。昏暗的日光燈為奶奶鍍上銀邊，她正在為我縫制一條淡粉色的連衣裙，領口綴著絹制的康乃馨。布料是改衣服剩下的邊角料，卻拼湊出比花更絢麗的圖案。我忽然讀懂那些深夜的燈光，原是奶奶把所有的疲憊與疼痛，都紡成了照亮我童年的星辰。 二十年后，當女兒端一碗紅姜茶遞給我的時候，青瓷碗里還泛著溫潤的光。窗外玉蘭盛開，恍若當年縫紉機旁飄落的布屑。女兒把一朵康乃馨插進我鬢發時，仿佛看見我那早己逝去的奶奶從時光深處走來，棉布上落滿泡桐花，手里還捧著那碗蕩漾著春光的紅姜茶。 　　茶香裊裊升起，在晨光中勾勒出永恒的輪廓：所謂幸福童年，原是奶奶將苦澀熬成蜜，把每個尋常日子，都過成了春天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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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姜茶里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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