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墻記（八）平魯大河堡的疊影記

青鳥之光

《大河堡秋事》越野車拐過最后一道山梁時，那座赭紅色廣告牌突兀地撞進視野。“大河堡影視攝影基地”的紅色大字懸在荒坡半腰，像是給時光燙了道刺青。我打開車門從后背箱取出三腳架，十月的風卷著沙礫擦過臉頰——這是平魯給我的見面禮。沿羊腸小徑攀至東門，豁口處斜倚的“湯永固”石匾苔色蒼然。野酸棗刺勾住沖鋒衣的瞬間，六百年前的鐵甲摩擦聲似乎擦著耳際掠過。無人機嗡鳴著掠過坍塌的甕城，監視屏里，護城河的殘骸彎成銹蝕的弓弦，將斑駁的夯土墻繃在黃土高原這張舊琴上。西墻根散落的莜麥秸早被曬脆，每步都踩出金箔碎裂的聲響。驀然驚起的褐毛野兔蹬落幾片明磚，碎屑滾過烽火臺基時，恰有云影漫過楊樹坡的邊墻殘跡——那截土壟忽然活了，恍若游龍脊背在草浪間時隱時現。我在堡子里尋找那口老井，剛支起三腳架，枯葉便在井底掀起一股旋風，著實把我嚇了一跳，在快門按下的那一瞬間，仿佛聽見從哪兒飄來的馬嘶的聲音，驚得我后退半步，井水倒影晃了晃，映出垛口上我的半張臉。在影視基地的藍色彩鋼棚下《驢得水》的教室木牌仍釘在羊圈門口，風干的羊糞球從墻縫滾落，比道具胭脂盒更顯殷紅。我走近寫著“德水小學”的殘墻下，看夕陽將"湯永固"石匾浸成琥珀色——當年多爾袞的鐵騎，正是踏碎這般暮色破關而入？拍了不少，但并沒有找到感覺，收拾器材時發現鏡頭蓋不翼而飛。又從小路返回堡子里尋找，月光已為戲臺遺址鋪就銀毯。那個卡在柱礎裂縫中的黑色圓蓋，多像句未唱完的梆子腔，懸在明朝的礎石與今夜的星辰之間。開車返程時，后視鏡里的大河堡正被夜色緩緩含住。山腰廣告牌的霓虹突然亮起，"影視基地"四字在曠野中明滅，恍若遲到的狼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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